雪舞人间抒情散文
这几年,皖南的雪似乎多起来了,每年的隆冬季节,总有一两场瑞雪恰似久违的佳人,在你魂牵梦萦的时候,不期而至,给等得焦虑的心带来幸福和惊喜。
许多好友从或远或近的地方传来了信息:“我这里下雪了,好美的雪,你们那里呢?”“雪落大地静无声,添衣!”
“雪舞人间,几株腊梅悄悄地绽放,暗香阵阵,幽幽袭来。”
“多愁善感的你,在这飞雪的日子,今夜一定会灵感四射,诗文煮酒了。”
是的是的,我这里下雪了,雪舞人间,她怎能忘记我这个爱雪的人?我又怎能不为她的姗姗而来写几句呢?
飘雪的下午,我恰好在老家。老家的小村庄坐落在一个黄土坡上,几户人家,屋顶都已经落满了雪,大门都紧闭着。我知道,这看似静谧的小乡村,家家户户的屋子里肯定是平日里少有的热闹和温暖:旧茶锅支在简易的木架上当做火盆,红红的炭火哔哔啵啵爆出耀眼的火星,大嫂在火炉前捏着针线,大哥就在一旁抽着旱烟,大哥那顽皮的孙子一定是不安分地围着火炉打转,不时丢下一些柴草,引起一阵明火。火炉的炭灰深处,藏着几个山芋,山芋已经有八九分熟了,散发着微微的醉人的甜香。
村庄的后头是小竹林,所有的竹子上都落满了雪,雪是轻盈的,但落在竹枝竹叶上,就沉甸甸的了,竹子的腰弯到了极致,竹梢点地,以她发自内心的虔诚,轻吻着大地母亲宽广厚实的胸膛。有些竹子上的积雪突然落了一地,竹子失去了重压,猛地反弹回去,发出吧啦一声脆响,像一个调皮的孩子突然被母亲推了一把,娇气地哭了一声。最好看的是那一片板栗林,没有一片叶子,所有的树枝都被雪裹了一圈,毛茸茸的,穿了一套没有外套的羽绒服。绿叶婆娑的树木最值得可惜,她们平日里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如今雪花囤积在她们身上,那娇滴滴的身姿被压得花容失色,我见犹怜。
有一户人家的柴草房子,是树皮盖的。屋檐上挂下的雪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冻成了闪光的冰凌,长长的,细细的。一个老人,对着冰凌,欣喜一笑:好雪,明年一定又是一个好年成。继而又对着屋里的老伴大声说:老太婆,冰溜溜冻得老老长,明年多种豇豆啊。我开始听了还不知道这话有什么意思,仔细看看那冰凌,果然像是一串串成熟的豇豆,真是佩服乡下父老那种触景生情的想象力。
黄昏,雪越发下得大了,我从老家回到了我工作、居住的古镇。古镇很大,有一万多人口,此时,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人家的灯火透过窗棂,映在茫茫的雪地上,洁白的雪,由于不同颜色灯光的映照,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一些不怕冷的孩子在自家的阳台上玩雪,他们欢快地叫嚷着:快看,快看,红的雪,蓝的雪,黄的雪,好多颜色的雪。他们的父母怕他们冻了,催他们回家,可是,无论平时多乖的孩子,在这一年中难得的第一场雪面前,都用手中的雪球对父母表示着叛逆,谁也不愿回去。父母就自嘲地说:古话讲,落雪狗欢喜,这帮小家伙看到雪,比狗还快活。罢了罢了,难得一场雪,让他们疯着玩吧。
晚饭时,喝了几杯老黄酒后,就蜷缩在家里了,毕竟人到中年,已经没有了踏雪夜行的雅兴,就这么让那在人间不肯多呆的雪隔离在我的视线之外。偶尔踱步到窗前,看那絮絮扬扬的雪,就觉得她是孤独了一些。和这雪花一样有些孤独的,还有我的母亲。我的母亲靠在垫了厚厚的棉絮的椅子上,脚上架着一个大一点的火篮子,膝盖上放着一个小一点的火篮子,双手像盖子一样,盖在火篮子上,很一副冬天写意的样子。
母亲八十多岁了,一辈子为着我们兄弟姐妹们操劳,一辈子的心血就像雪花一样,温温热热地化在成群的儿女身上。如今,世界对于她,都浓缩在我的边屋里这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里。我叫她老人家住我楼下的大房间,可母亲说冬天的大房间太空,更孤单,哪有小房间里住着,紧紧的,暖暖的,更像冬天的样子。我对母亲说,妈,我给你插上电热毯吧,下雪天的晚上,冷起来不一样的。可是母亲不同意,她像个儿童一样的天真倔犟,她说电器取暖会吸身上的血的,哪有火篮子来的温和。母亲还说,下雪天,迟点睡,烘烘火,听听雪的声音,更像冬天。我的心里一动:我的母亲啊,您虽然不识字,但却实实在在是儿心目中的一个很不错的诗人啊。
我轻轻走到母亲身边,靠着母亲坐下来,调皮地把手伸到母亲苍老的手下面。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了,坐在母亲身边,我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母亲很自然地接受了我的手,而且顺手从床头揭下枕巾,轻悄悄地盖在火篮子上,这个小小的动作啊,最好地解释了母亲何以是母亲。
我和母亲就这么烘着火,谁也不说话,心里有股暖暖的热流在涌动。不一会,我就听到母亲微微的均匀的鼾声。而窗外,雪在下着,发出那种温柔的催人入眠的声音。雪下着的时候,是不是也睡着的呢?
雪舞人间,雪已经积得那么深。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幸福就像雪片一样,简单,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