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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迷离。
电话那头的话语合着蓝调的音乐声，男男女女讲话声，一股脑撞进沈知洛耳里。
她一时愣神，对方却已挂断电话，发来地址。
沈知洛看了又看，的确是苏南谨的号码没错。
不知道苏南谨备注了什么，让对方误会了？
沈知洛叹了口气，起身穿外套出门。
她没有直接去酒吧，而是先去隔壁苏南谨的房间，敲门。
“边总，边总。”

沈知洛敲隔壁房门，无人应声。

有客房服务人员推着车经过，停下问她，“小姐，需要什么帮助吗？”
说完话，她用审视的目光将沈知洛从头看到脚，沈知洛只觉得那眼神很烫很烫。
凌晨时分，这个时间点上，一个女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站在酒店房间，一边喊着边总，一边敲门……
好像，的确容易让人误会。
“不用了。”
沈知洛也不解释，跑去电梯厅按电梯。
她再看了一遍手机上的地址，匆忙往楼下跑。
club 酒吧离酒店并不远，沈知洛裹着羽绒服，连走带跑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北京的凌晨，有一种空旷的寂静，车道上车辆少，长长的路灯，泻下一地橙光。
沈知洛因挂心酒吧的苏南谨，没有停下来，好好看一眼北京萧瑟的初冬。
她一边看着手机的地图往前跑，一边想，如果北京明天下一场雪，多好啊。
沈知洛到了 club 酒吧，站在酒吧的吧门前。
沈知洛倏忽想起，先前那个男声说，“没错啊，他手机备注怎么会错呢。”
沈知洛心念浮动，深夜寒风中耳边浮出一丝燥热。
她不由猜想，苏南谨手机里，给她的手机号码，到底备注了什么？
各种胡乱猜测涌进脑海，沈知洛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想知道他备注的什么，也想知道一向老干部生活作息的苏南谨，为什么会在半夜，在陌生的城市，在这么深的夜晚，出来买醉。
有些冷。
她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又轻摇了下头，似乎想将刚才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猜想，通通甩出脑海去。
沈知洛抬头朝酒吧看去。
此刻，她站在门口，而苏南谨就在这扇门后。
沈知洛站在寒冷的夜色里，一种若无似有的期待在脑海里泛滥，可脑海里一缕清醒的理智，又将那些陡然升起的的情动，轻轻扯在放纵的边缘线之后。
沈知洛定在原地，身前身后的冷风将她吹得遍体生寒，可是始终吹不灭她忽然燥热起来的心跳。
她怅然望了一眼身后，路灯静静地亮着灯光，流泻出一种暧昧且迷离的灯光。
沈知洛想，苏南谨给她的备注，一定很暧昧吧，暧昧到轻而易举让人误会。
门童忽然拉开门，门内涌出的一股热风，将沈知洛笼在一种不真实的迷离世界。
还有酒吧里的暗暗的，沉沉的灯线，他们一并构成了一个夜色童话。
沈知洛进了酒吧，昏黄的灯光朦胧照着都市几个有心事的人，耳边响起爵士蓝调，他们的酒杯跟着律动晃悠，杯口一圈又一圈光晕拉长冬夜的暧昧。
沈知洛一眼看到，苏南谨坐在吧台前，撑着头。
灯色迷蒙，看不清他神情，沈知洛觉得此刻，他身上有种让人意乱情迷的颓废。
她想起自己这一天满身被压力装满，她分秒不敢停歇，不停的在了解那个虚构的世界，不停的翻遍国内外大大小小公司的关于元宇宙、关于 NFT、关于 web3 的所有信息……
这压力让她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一个无底洞一般，她再努力再拼命，好像都不够。
沈知洛站在距离苏南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苏南谨坐在灯光下，隐晦的光线，衬的他，明明暗暗，好不真实。
也许，苏南谨身上背负的，一定比她知道的还要沉重很多倍。
沈知洛快步走了过去。
音乐声缓缓流淌，不吵，却也让人无法隔着距离说话。
沈知洛微微弯下身子，凑近苏南谨耳边，“边总，边总。”
沈知洛直起身子，等了半晌，苏南谨没动。
她只得再次弯腰，凑得更近。
她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着沐浴露的清爽香气，和这酒吧暧昧的气息有些格格不入。
她几乎是贴着他的侧脸，“边总。”
这次，苏南谨终于抬眸。
他看她，目光沉沉如水，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沈知洛也看着他，觉得他今晚，眼睛里都装满了心事。
他的确有事。
基德接下这单 NFT 业务后，初上北京第一面，李盈诺就带着向和平一起出现。
他们都是商场上的老人。
李盈诺作为资本圈的大佬，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让一个人，出现在另一个人的局上。
苏南谨必须要去猜测李盈诺这么做的心思是什么。
这单案子，各方都有极高的关注度。
加之 NFT 和元宇宙又势头正猛，很可能就是下一个投资风口。
不排除李盈诺要先找一家评估公司对 NFT 进行评估，试水市场对评估定价的接受程度如何。
苏南谨猜测，如果基德试水成功，李盈诺顺水推舟继续往下做 NFT 投资与评估。
而基德也有机会一起分吃这块市场的蛋糕。
如果基德失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那时候的舆论风暴，远要比现在更强悍更具有话题度，那时候，NFT 还有李盈诺的艺术品，将会是引爆全国甚至全球的流量密码……
那时候的基德，必然会声名狼藉，不仅北上失败，还意味着彻底输掉了西南市场。
而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向和平的评估公司和誉趁势，接手李盈诺的艺术评估案，只要在评估结果上适当迎合舆论风潮，那么和誉将彻彻底底，成为备受世界瞩目的资产评估公司。
如果李盈诺没有将和誉备为后手，基德背负的压力还不至如此。
过去，苏南谨熬住了所有风浪，将基德稳稳带到今天的行业地位。
现在，他也十足把握，能接得住呼啸而至的狂风巨浪。
基德要开拓更大的事业版图，必须北上。
这一单对基德来说，是最好的契机。
但向和平与李盈诺私交甚笃，苏南谨若只采用常规手段，又怎么拿得下这单？
在完全陌生的北京市场上，基德的横空出世，本就是打破了这个市场上的约定俗成和不成文的规矩。
苏南谨心里不仅有事，还担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虑，这种焦虑像倾塌的大山，重重压在他心口上。
他也是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苏南谨想到心上的事，好半晌没说话，就那么撑着头，抬了眼皮，一眼不眨的看着沈知洛。
酒保过来跟沈知洛说，已经结过账了。
沈知洛点了点头。
她转头看着苏南谨，两人目光在昏暗中相接、触碰、缠绕。
沈知洛眼眸微垂了下去，好一会儿，她才又凑近轻声问他，“边总，你没事吧，能站起来吗？”
苏南谨依旧没说话，只照着沈知洛所说，乖乖的站起身来。
他深呼吸，想要稳住被酒精麻痹而有些晃荡的心神，脚下有些发软，趔趄了一下。
沈知洛紧忙扶住苏南谨胳膊，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撑住他。
待苏南谨站稳了，只是垂下眼眸看着沈知洛，不说话也不动，仿佛在等待大人指令的乖小孩。
“我们回酒店吧。”沈知洛声音很轻很轻，和着酒吧里慵懒的歌声，从他耳边不远处飘来。
但是很奇怪，这一次，苏南谨却清楚听到了。
他脚步有些微踉跄，借着沈知洛的一点力道，跟沈知洛朝外走去。
酒吧门口。
沈知洛一只手托着苏南谨胳膊，两人都有些要倒未倒，她另一只手赶紧去掏手机。
好不容易掏出来一看，却没电了。
她总是习惯睡觉前给手机充电，今晚一直忙碌，忘记了。
沈知洛只好揣回手机。
冬夜凌晨，街道上安安静静，没有什么车经过，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出租车。
太冷，带着个醉酒的人一直等在路边也不是办法。
好在酒店离得不远，沈知洛看这情况，只能走回去。
“边总，你配合我一下。”
沈知洛一边说，一边伸手揽住苏南谨，又费力的将他另一只胳膊架在肩上。
苏南谨体型高大，这姿势一换，小半重量压去她身上，沈知洛感受到沉沉重量，累得直喘。
终于，沈知洛找对使力方向，架住了苏南谨，两人磕磕绊绊的朝酒店走去。
冬夜的风，凛冽入骨，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大喇喇的直冲人刮来，靠着厚外套聚集起的一点热量，很快被风吹散。
冷，很冷，原来北方的冷，是一种干硬的寒冷。
苏南谨醉沉沉，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体温有些滚烫。
沈知洛撑着他，两个人自然的紧紧依偎。
沈知洛感受到苏南谨身上热烘烘的，在这冬夜里，平添了一丝暖意。
一步又一步，沿着寂寥的街道，好像走了很久很久。
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南谨忽然开口，声音透着丝颓然，带着疲惫的沙哑，“沈知洛，我们坐下来，我休息下。”
“好。”沈知洛顿了脚步，回答。
路灯的光，柔柔的散作一团，笼在头顶。
两人就那么在马路边上坐着，任寒风卷起衣角，又吹过发梢。
沈知洛何曾见过这样的苏南谨，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没了往日的壮志凌云。
此刻有的，好像只有倦怠和狼狈。
可正是这点儿狼狈，落进沈知洛眼里，又不由分说的直直滑向她心里，让她想到白日里向和平说的话。
李盈诺也好，向和平也罢，原来对基德和苏南谨都存着看不起的心思，看不起也就罢了，却又偏偏将这单评估交给他去做，又要在后面备着后手。
沈知洛不知道，基德未来将会面临怎样的风暴，砸在苏南谨身上。
想到这里，沈知洛的心，莫名褶皱成一团，每一条褶皱，都在清晰的提醒她，那里，有些疼。
沈知洛不自觉的拧了眉。
苏南谨坐在一旁，两条大长腿敞得老远。
他微微仰头，紧绷的下颌线条愈发锋利，他看着路灯散发出黄晕的光，轻轻叹了口气，“沈知洛，我好累好累。”
沈知洛一颗心，被这句话扯得在风中动荡起来，那些褶皱也跟着动，一动就开始疼。
苏南谨缓缓垂下头，目光低低地落向沈知洛。
他眼里的光是暗的，路灯落下的光影打在他身上，也是黯的。
他往日总是挺拔笔直的身姿，此时却有些萎靡。
他往日的非凡自信，往日的不可一世，通通消弭得不见影踪……
沈知洛不知为何，心下一片狼藉。
她有些仓惶，她压着声音里的沉重，柔声问，“边总，是不是案子压力很大？”
苏南谨看着沈知洛，目光缥缈，若近若远。
好一会儿，他微偏过了头去，发丝在寒风中跟着乱，“我担心李盈诺和向和平联手做局。”
“你知道，现在全球都盯着元宇宙，NFT 这块市场。”
“而李盈诺名声太大，这个案子现在的话题度很高，所以我争取去做，做好了，基德就能在全国脱颖而出。”
苏南谨手肘撑在膝盖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一丝无力，“可是沈知洛，你想过没有，真正的商人会抛饵，等待最好的时机再收绳。”
苏南谨的话音落在冷冷的空气中，让人后背陡生凉意。
沈知洛思维快速飞转，她想，如果是李盈诺和向和平做局，那么现在就是抛鱼饵的最佳时候。
那基德呢，会是那条咬上钩的鱼吗？
沈知洛扫了一眼四周，没人，也没车。
沈知洛心里有了定夺，但她还是很敏感，并不大声喧哗。
她凑近苏南谨，两个人离得很近，头挨着头，呼吸可闻。
沈知洛声音轻而冷静，“边总，如果是他们两个做局，那这个案子的结果，不是我们做好就能决定的。”
她又说，“也许他们想用基德先去试探市场，毕竟，NFT 这个市场太缥缈了，向和平也拿不准。所以，他们需要有人提前帮他们摸着石头过河。”
苏南谨身形丝毫未动。
他只是抬了眼眸，眼底的光芒落去沈知洛脸上，寸寸挪过，又落在她一张一合的唇上。
她继续说，“如果和誉是在虎视眈眈等待时机，那么，基德这单案子做垮了，全国甚至全球 NFT 市场上，都会引起舆论风暴。”
沈知洛的声音，变得低而沉，“那时，和誉再出面去接下李总的艺术品评估案，然后踩着基德的成果，去调整失败之处，和誉轻而易举会成为最后真正的赢家。”
“除此以外，向和平借李盈诺的手，打击基德北上的野心，也可以在基德进入北京市场之初，彻底毁掉基德的名声。”
沈知洛的话，像细腻的羽毛，在苏南谨耳畔撩拨。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醉沉沉的。
苏南谨迷离着眼睛，看到她在这样狼狈的深夜，寒风里，马路边，眼睛里却熠熠放光。
就是她眼里的这点光，一次又一次吸引他，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她。
沈知洛话停了，两人都没再说话。
风更大了些，有落叶被卷在空中飞舞。
苏南谨更疲更倦，他的头往侧轻轻一碰，就碰在了沈知洛肩膀上。
他头抵着她的肩，像是找到了依靠。
许是这个冬天太冷，许是沈知洛穿的太少，她隐隐感觉到苏南谨全身在颤抖。
是畏惧吗？
沈知洛心底这样想着，就听见苏南谨声音喃喃的，“沈知洛，他们都在看戏，他们都在等着我出错。”
他的声音，他的话，擦过沈知洛的心，带起一阵柔软。
她又想起向和平的话，话里话外，向和平也好，李盈诺也罢，都看不上苏南谨。
毫无缘由的，沈知洛轻轻揽住了苏南谨颤抖的身体。
此刻，她什么也不想，只想紧紧拥住他，给他一点力量，给他一点她力所能及给到的温暖。
沈知洛很难受，为苏南谨，现在的他被千夫所指，可依然独身向前。
她拥紧了他，仍然能感受到他的轻微颤栗。
沈知洛心下发紧，只想要安慰他，“边总，你不要怕，我们既然接了，我们就往下走。”
“最坏的结果，我们不都已经想到了吗？”沈知洛声音平和坚定，有一种暗流涌动的力量，“任何时候，只要你在，我都会跟着你。”
她话音轻飘飘落下，苏南谨似乎因为这句话，浑身陡然僵硬了一下。
片刻后，他缓缓伸出手，在触碰到她脸庞的那一刹那，他紧忙将手打转了方向，最后，苏南谨紧紧抱住了她。
任凭冷涩的寒风刮来，他们紧紧的拥在一起，再冷，似乎都因为心底点亮的那根烛火，而有些温暖。
苏南谨的头深深埋在沈知洛衣服里，他心下又涩又荒凉，可她的话，抚平了所有的压抑。
他缓缓阖上眼睛，眼角的微热，让苏南谨忽然意识到，足够了，足够了。
有这一点暖，对他而言，就够了。
有这样一句话，前路再是艰难险阻，再是满地荆棘，他也不怕了。
苏南谨也不知道他们相拥了多久，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也好像只有一瞬那么短暂。
最后，沈知洛搀着他站了起来。
她紧紧搀着他，他牢牢扶着她，在深夜越来越肆虐的狂风中，一起迎着风走回酒店。
刷房卡进门。
滴滴声响着，却怎么也没刷开。
苏南谨似乎一直撑着，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几乎站不稳。
沈知洛有些着急起来。
那名客房服务人员又推着车经过，停下，有些奇怪的问她，“小姐，这次需要帮助吗？“
“滴”……
房门终于刷开，沈知洛呼出一口气来，“不用。”
她将苏南谨拖进房去，伸脚一勾，带上房门，将那道带着探究的目光，关在了门外。
苏南谨在沈知洛搀扶下，一头倒去床上，再不动弹。
醉酒的人特别沉。
沈知洛想要帮他挪正身子，但她根本搬不动。
最终放弃。
苏南谨还穿着白天那身商务装，沈知洛帮他解去领结，脱去西装，又脱下鞋子，袜子。
她去卫生间，绞了热水帕子来，细细给他擦过脸、手，这才轻轻给他盖上被子。
她关了房间灯，只留了床头小小一盏台灯。
她站在床边，看着他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
她第一次这样看他。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样子。
在章作铭的饭局上，他握着酒杯，任章作铭这只老狐狸做何试探，他只风波不动。
那时，她心下暗想，没想到，基德的掌舵人还挺帅的。
今夜，她看着他，竟又生出这样的想法，基德的老板，确实很帅，很好看。
她猛然反应过来，转身要走。
苏南谨却忽然低低喊了她一声，“沈知洛。”
她回头看他，他仍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刚才那声呢喃，竟似她的幻觉一般，让她分不清，苏南谨究竟有没有喊她。
她想要走，脚下未动。
却听到苏南谨在说，“路灯五点十三分亮起，每天都会比前一天晚亮起一分钟。”
“到了白露和秋分之间，路灯亮起的时间又会每天比前一天早一分钟。”
“路灯每天亮起的时间都不一样。”
苏南谨的声音很轻，很轻，喃喃的胡话落在沈知洛耳朵里，却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明明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话，却在沈知洛心里惊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带起一片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她记得，在做金万评估案的时候，她坐在他车里。
那时候，压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望着车子外面亮起的路灯，忽然莫名其妙问了苏南谨，“边总，你知道路灯什么时候亮起，什么时候熄灭？”
“冬天和夏天，亮起的时间一样吗？”
……
原来每一个细节，苏南谨都记得，他一直记得的。
沈知洛压下心底的翻涌，转身往房间门外走。
在听到酒店房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苏南谨睁开了眼，嘴角浮起淡淡笑意。
他不会醉，从来不会醉的。
如果他醉了，那只是他想要自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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