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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是你们给虎丫的包子吧？”老人淡淡地问。
她的表情看着很平淡，但是屋子里谁都看得出，她是在强撑着体面。
黄小虎赶紧说：“奶奶，这两个姐姐是好人，她们帮了我两次了！”
老人眼睛里一道厉光过去了，“虎丫，我问你了吗？”
卫菁菁赶紧打圆场，“是，我之前就和虎丫打过交道，刚才又看见虎丫这副样子，我朋友就买了两个包子给虎丫吃。”
老人冷笑一声，“平白无故为何帮我们？你们是谁派来的？又想查什么？”
赵小兰懵了，“我们就是路人啊。”
这话说得真奇怪，什么叫她们是什么人？
“路人会大方送肉包子？哪里来的路人有这个闲钱又这么好心？”老人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你们不用再来了，也不用耍这些把戏！我丈夫他不是逃兵，我儿子儿媳也不是臭老九，你们给我滚，滚！”
黄小虎听到这话急了，她红着眼眶回头对老人说：“奶奶！她们真是好人！真不是那些人了！”
老人的胸脯一上一下地，似乎还想说什么话，卫菁菁赶紧拉上赵小兰，“那我们先告辞了。”
两个人飞快地带上门出去了。
出了门赵小兰心有余悸地问卫菁菁：“刚才没吓到你吧？”
卫菁菁诚实地摇头，“没有，但是……”
“嘘。”赵小兰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然后又有些不甘心地看了那个房子一眼，“回去说。”
从刚才老人的话里，两个人都能听出那些不同寻常的信息。
悲哀，也无助。
走了没多远，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又追了上来，“姐姐！”
黄小虎看见她们停住了，赶紧加快了步子，拐的幅度就更大了。
“你慢点！”赵小兰向她走了过去。
黄小虎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小声说：“对不起，我奶奶她……她病了，这里，和身体都病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瓜。
卫菁菁的心里一阵沉寂。
如果没有想错，她们的遭遇应该和陆征的很相似，一开始的陆征，也是满心的警惕。
她摇摇头，“没关系。”
“你奶奶生了什么病？还有你的脚，是怎么回事？”赵小兰问。
黄小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就是前不久扭到了，应该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奶奶，她是感冒了。”
赵小兰有点吃惊，“只是感冒吗？”
看着就像…就剩一口气了似的。
黄小虎听了，鼻子一酸，哽咽着说：“是，周叔叔说就是感冒，只是，只是我奶奶自己不想好了，她说……”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淌在了脏兮兮的小脸上，“她说她不想继续活了。”
“要活的！”卫菁菁飞快地回答。
现在已经是76年的10月2日了，6日就会宣布si人帮被粉碎，8到15日所有的余孽都将彻底被瓦解。
那他们这样受到时代的po害的人的待遇就会开始好起来，人们对他们的态度也会逐渐转变。
虽然等到头上的帽子被彻底摘除还要一年多，但是死在现在这个时候，不值得！太可惜！
赵小兰则是直接拉住了黄小虎的手，“走，咱们上医院，买药，治腿！”
黄小虎就这样被大力的赵小兰拉到了医院，她花了自己今天准备买东西的所有钱，给黄小虎找医生正了腿骨，卫菁菁给黄小虎的奶奶买了药。
黄小虎是被赵小兰背回去的，她的腿刚正了骨，这些日子都不能动弹。
原本她还不想治腿的，小姑娘不是怕疼，是怕干不了活了，被卫菁菁一顿恐吓，黄小虎吓得脸色发白地答应了。
不过说道理也不是恐吓，这个年纪的小孩生长很快，万一腿骨自己长好了，长歪了，这辈子就是跛脚了。
像刘一方那样，这辈子都是遗憾。
又快到黄小虎家门口了，卫菁菁千叮万嘱说：“一定要让你奶奶喝药，吃饭。”
黄小虎点点头，“知道了姐姐，以后我好了，一定帮得上你们的忙！”
刚才她们为了让黄小虎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帮助，劝说的话里加了一些以后让她在黑市帮忙跑腿之类的话，黄小虎一听乐了，连忙答应了，说不收钱。
卫菁菁想了想，又补充说：“你告诉你奶奶——”
“曙光马上就要来临了，很快。”她郑重地看着黄小虎的眼睛，露出一丝坚定的微笑。
黄小虎不明所以，她楞楞地点点头，“好。”
到门口的一段距离，赵小兰就把黄小虎给放下了，“小心点走回去。”
她怕老人看见她们又激动起来。
“你的工具在哪？我帮你干。”赵小兰又问。
她们也是刚才才知道，这边清垃圾和洗厕所的活都是一老一小两个人干，每个月能补贴点粮食和钱，还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栖身之处。这阵子黄小虎的奶奶病了，这活都落在了一个九岁的丫头身上，当然干不完。
干不完，就没钱没粮，房子也要被收回去。
卫菁菁免不得看赵小兰的眼神更疑惑了，这傻姑娘刚才把自己带出来的钱都花出去了不说，还自告奋勇要接下这段时间黄小虎家的活。
为什么呢？
她干不了重活，只做些些轻快的活，而且味道大，做些轻快的活也很费劲。
里面的老人半阖着眼睛，看着就像睡着了似的，她的脑袋一直有意无意地看向窗外，自己的小孙女正带着两个花一样的女人在做平时男人都不愿意做的活。
她深叹了一口气，把眼睛闭上，半晌，又慢悠悠地起来，拿起了枕边的那个包子。
等到黄小虎拄着捡的树枝当拐杖进来之后，老人才悠悠开口问：“虎丫，今天花了多少钱？”
黄小虎不敢看奶奶，她知道这事肯定瞒不过奶奶，小声说：“五块六。”
她刻意记了的，虽然不知道还不还得起。
“去柜子里找几本书，上废品站卖了。”老人手颤微微地指向最外面的那个箱子。
黄小虎抬头惊讶地问：“奶奶不是说不能碰吗？”
这些箱子里都是书，教科书。
她奶奶和她爹娘都是老师，最后被自己的学生给举报了。
爹娘很早就走了，奶奶因为资历老，又可鉴的清白，被以前的老校长给保了下来。
那时候奶奶家里的东西什么都没留，就留了这几大箱子的书，不碰，不看，也不扔。
黄小虎是知道废品站收书的价格高的，上次她背着奶奶卖了一本换粮食，还被奶奶臭骂了一顿，怎么现在又可以了？
老人看了黄小虎半晌，“奶奶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别人的东西我们不拿，别人的钱我们不花。但是这次不是你的错，是奶奶的错。 欠别人的，咱们都得还，不偷不抢不贪，清清白白地活着，知道不？”
听到“偷”这个字，黄小虎低下了头，好像头上有千斤顶似的，又后悔又庆幸。
“虎丫晓得，虎丫这就去卖！”
看见乖巧的孙女和她被接上的腿，老人笑了，不知道是为刚才虎丫说给她的那句话，还是为这少有的，又珍贵的善意，她的表情也温和了不少。
“明天去，听话。”

“那奶奶我给你煮药喝！”

“好。”
……
等置办了新布，两个人就踏上了回去的路。
临到车站的时候，赵小兰掏啊掏，却坐车的两分钱都没有了，掏来掏去只掉出来一张购书券。
“我帮你！”卫菁菁赶紧又拿了两分给了售票员。
两个人坐到位置上的时候，卫菁菁看着脸上还带着刚才的尴尬的赵小兰，挑了个话题问：“你今天是要上城里买书？”
赵小兰矢口否认，“不是！”
但是看见卫菁菁平和得没有一丝别的情绪的脸，她又默默低下了头，“好吧，是去买书的。”
“买书好啊，我和陆征前段日子也买了些书回来看。”卫菁菁看出了她的难为情，语气松快地说。
赵小兰诧异，“真的？”
“我还会骗你不成？”卫菁菁笑眯眯地看着她。
赵小兰的心里也松泛了些，“我也喜欢看书。”
“不过啊，都是偷偷地看。”她的口气无奈，好像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卫菁菁想了想，读书无用论也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但是不是有高中吗？怎么连看个书都觉得自己说不出口呢？
看见她疑惑的样子，赵小兰知道可能是她离开知青点太久，所以不太理解了，她在她耳边小声解释说：“在知青点，除了景琛还能光明正大的看书，别人看书都是异类。最近的工农兵大学指标又下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指标只给那些死命干活的人，大家就更觉得读书没用了。之前高中的时候，也是半天教思想政治，半天劳动，也压根没学过什么东西。”
“之前你不是问我的爱好？说出来怕你笑话就没说，我就喜欢读书看书，喜欢学知识，但是我也知道没用，所以没和你提。”
她这话说得卫菁菁一愣一愣的，没有走近过那些人，她还真不知道她们的想法。
但是赵小兰喜欢学习？这不是好事吗？
她看着赵小兰，凛然正色说：“小兰，读书是有用的，有什么好瞧不起的？别管他们什么工农兵大学，你就好好学习，知道了不？”
高考明年就开放了，工农兵大学还能比得上正经大学吗？
“啊？”这下轮到赵小兰一愣一愣的了，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好，好啊！”
这劝她多花时间在“正经事”上面的人她见多了，这么支持她读书学习这还是头一遭呢！
卫菁菁的心放了下来，她看赵小兰的表情也轻松了点，才问：“刚才为什么要这样帮虎丫？”
教育她，劝导她，给她买包子吃，还为她花钱治病，最后还帮她干活。
图什么呢？图一句谢谢吗？
她知道自己帮助她们是因为看见黄小虎想起了陆征说他小时候的样子，而且，是真的一切都快要好起来了。
可是赵小兰什么都不知道，就凭着一腔善良吗？
“我偷过钱。”赵小兰淡淡地说。
她不敢看卫菁菁，更不想知道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想吃一块糖，所以偷了姨妈的五分钱。姨妈报了公安，我那时候小，害怕极了，就告诉了大姐。大姐帮我顶上了，原本我们都以为是把五分钱还回去的事情。”
“私了了了，但是于公了不成了，五分钱的也是案子，你也知道，大偷小偷都是偷。”
卫菁菁的心沉了下来。
是这样的，那时候随便一个有点由头的举报都能要人命的，更不要说有证据的。
“大姐被拘留了大半个月，还被通报批评了，最后才被放了出来。发生这一切之后，大姐的一辈子……她没有说怪我，可是我一直都很恨我自己。为什么要嘴馋，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钱？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大姐是不是就已经结婚了，是不是已经幸福了？她是个很善良的人。”
“五分钱，断送了人一辈子的前途，断送了婚姻。这次下乡本来是我大姐的，我一直对她心里有愧，连夜就写了申请书下来了。虽然大姐一直没有说过怪我的话，甚至连爸妈都不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她为我付出了她的一切，我发过誓，以后我得管我大姐一辈子。”
赵小兰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不停地手擦拭着眼泪，眼泪却越来越多。
卫菁菁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她，“所以你才会对这件事情的反应这么大，是吗？”
赵小兰感激地接过帕子，点了点头，把脸埋在了帕子里，仿佛已经抬不起头来了。
“小兰……”她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归根结底，这件事是赵小兰的错吗？要是说由头，那么的确是的。可是，真的要这样惩戒一个人吗？这是一个人，一条生命，一个人的一生！
其实说真心话，一开始她看见黄小虎在偷钱心里是很排斥这样的人的，所以她才没有主动地提出去帮她，这一程的帮助一半是被小兰的行为打动了，一半就是了解了事情之后对黄小虎的怜悯。
她是不想黄小虎的一生被这件事情毁掉，感同身受，所以格外愤慨和激动，也很主动地想拉她们一把，就算在什么都不能了解的情况下。
“你刚刚真是好样的，我都不如你呢！”卫菁菁拍了拍赵小兰的肩膀夸赞道。
赵小兰把手帕放了下来，看见上面的鼻涕眼泪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我洗干净还给你，今天你花了多少钱？我一起还给你。本来就是我自作主张的事情，让你出钱又出力，对不起。”
卫菁菁摇头，站了起来，“到啦！”
赵小兰一看，赶紧跟着起来下了车，走了一段路，又忍不住说：“菁菁，真的得还！”
卫菁菁的步子停了下来，她知道赵小兰的意思，她故作严肃地说：“怎么？我就不能对虎丫感同身受了？我就不能帮助虎丫了？”
“不是....我是觉得…..”
赵小兰话说了半截，忽然释然一笑，“好，谁让我们的卫同志貌美如花就算了，还心地善良呢？走吧，我送你回去！”
卫菁菁也笑着拍了拍赵小兰背着的背篓：“好啊！今天就享受享受赵小兰同志送货上门的滋味！”
赵小兰一听这个心里还来劲儿了，高高兴兴地走在了小路的前头，明明背着重重的背篓，却一副轻松愉悦的样子。
但是她知道，赵小兰的轻松愉悦绝不是因为自己不用还她钱这样的事情，而是她做了一件能够治愈自己的事，尽管那块石头可能还在她心里压着，可是她至少会时常想起，那个被她帮助的小女孩，没有走上她的老路子。
帮助别人，有时候也能治愈自己本身。
不过这也是因为小兰本来就是个善良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感同身受地不希望别人和自己掉下同一个大坑。那种因为自己遭受过不好的对待就恨不得大家都和他一样，甚至产生了报复社会的想法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这一回来已经是下午的功夫了，下午上工的时间已经到了，卫菁菁路过田间的时候还看见了陆征和二姐，打了招呼之后就回家了。
她洗了个澡，就开始构思首饰的图纸了。
好不容易到了下工的时间，陆征在刘一方那里记了工分就往家里走，二狗连忙把他给叫住了。
“征哥！你慢点！”
陆征的脚步一停，“怎么了？”
“新活儿来了。”二狗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中午让你带钱还真没带错，这活我们自己出本钱干，你干不干？”
早上的时候他就得了消息，中午和征哥说一嘴了，但是看他一天都魂不守舍的，还真不知道听进去没。
陆征一点头，“带了。”
“那现在就得去，机不可失，你还记得那白厂长吧？就是他找！”二狗脸上喜不自胜地说。
白厂长是个出手豪爽的，这样的人，好做生意啊！
“好。”陆征没犹豫。
二狗最近也上道了，越来越积极了，原本他的胆子还没这么大的。
只是他悟了，要分家，要自己过日子，首先必须得有钱。
不然就会落到林杰和林浩那样的下落，没了本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回来的路上二狗还一阵恍惚，他觉得自己的步子都一深一浅，虚浮得很。
“征哥，你说那是真的吗？白厂长居然要邀请你一起吃饭，他会把你介绍给别的有头有脸的人认识吗？是不是以后咱做生意更方便了？”
陆征步子的速度不减，天已经暗了，虽然报备过，但是家里的人还是会急。
上次不就是？
“不一定，但是见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他是不信一个厂长真想和他打交道的。
白厂长那样的人和他陆征之间会有什么别的？不可能的，无非是利益的捆绑，对个人利益的最大化罢了。
不然他也不会专门按照别的喜欢要求陆征转告那位“手艺人”需要做个什么样的东西。
借花献佛。
如果是平时，陆征也许会觉得这太冒险，他根本就不适合在白厂长的饭局露面。
可没办法，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这一单成了，再加上前一阵攒的钱，一间砖房就够了。
二狗听了这话心里的高兴也不减，他高高兴兴地想着以后，想着想着，脑海里又出现那个他每天都要想个好几遍的身影。
他暗暗下定决心，等挣够钱了，一定要去表白。
他李二狗，真的不想再等了。
陆征没有先回家，而是去家后面拿了早就打好的一只小鸡，把东西放好，再推开了家里的门。
木门被打开的时候，里面的场景总是让他能够发自内心地平静下来，他嘴唇一扬，“回来了。”
眼睛一阵搜索，才看见那个令人眷恋的身影，她低着头，像是在不假思索地涂涂写写着什么东西。
“征哥儿，你回来得真好，厨房里有给你留的饭，去吃吧。”迎上来的不是他女人，而是他二姐。
陆征一愣，嘴唇动了动，想问??????些什么，但是又不好意思在二姐的面前问出口。
“好。”他放下东西就进厨房去了。
去厨房前又往他房里的窗口望了一眼，女人的头发湿漉漉地散在双肩，她低着头，眉眼微垂，鸦羽一样的睫毛映在了她的眼下。
看不见她神色的时候，倒显得清冷，和往常那美目流转着如春水般的温柔的模样是完全不一样了。
但是说不上来，陆征莫名觉得有点心慌。
他的小媳妇可不会在他面前这么安安静静的啊！
陆二姐看见陆征看了弟妹一会儿，心里也替弟弟捏了一把汗，她刚要悄悄和陆征说些什么，里面的卫菁菁就叫了。
“二姐，你可以过来帮我看一下吗？”
两个人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陆二姐忙应着过去了。
陆征只看见那人的眼神似有若无地往自己的身上飘了过去，没有停留，像对个陌生人似的。
他更慌了，还觉得心口一揪一揪地疼，他长腿一迈，立马就想过去。
”陆征，去吃饭。”她的声音又悠悠响起了。
但是陆征没有看见她抬过眼看他。
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