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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天翎朝他点点头，他明白这已经是阮母最后的请求了。
萧九天进了房，将木盒小心地抱了出来。
阮母看着那暗红色的木盒，竭力忍住眼泪，像接婴儿一样抱了过来。
恍然间，她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生下洛妘那一刻。
因为胎位不正，她差点难产，又疼得死去活来，叫着再也不生了。
可是当护士把孩子抱到她面前，她瞬间忘了生产的痛苦。
那小小软软的一团，好像让她的心化成了一潭清水。
阮母颤抖着抚着盒面，弯起了唇角：“甜甜，告诉你爸，下辈子我还找他。”
一句话让阮天翎和萧九天心一涩，更加说不出话。
阮母因为阮父的死，对洛妘从医抱有最大的抗拒，但是她从没怨恨过他们。
她心里比谁清楚，这辈子，阮父不是她一个人的英雄，洛妘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骄傲……
再将阮母送上车后，阮天翎看着萧九天的手腕，眼神复杂。
萧九天心知肚明地开口道：“放心吧。”
闻言，阮天翎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车。
看着两人离开，萧九天目光一转，落在了远处的夕阳上。
火烧云如同卷成棉花的火焰，金红色的光芒洒满了整座城市，初秋的风带着似有若无的凉意席卷而来。
他仰起头，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夜空，仿佛看见了漫天的星辰。
三天后。
萧九天站在他和洛妘的婚纱照前，眼神深沉。
他这一走，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又或许再回来时，他已经两鬓斑白。
但他不会改变主意，只要洛妘在身边，哪里都是家。
萧九天将婚纱照小心地取下，用布轻轻地盖住，以免落了灰。
天阴沉地像被铺了一大块灰色的绒布。
萧九天背着包，拖着一个小行李箱下了楼，却见叶知薇站在路边，她倚着车门，神情踌躇，像是在犹豫什么。
看见他出来，立刻站正了，可见他拿着行李，满脸诧异：“少御……不，顾医生，你，你要去哪儿？”
即便知道她的爱是无望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地去关心萧九天。
叶知薇不想承认她心里有一点自私的欣喜。
洛妘不在了，她可以陪着萧九天。
可每每这么想，一种罪恶感又能占据她的心。
她就像一个迷失在大海的人，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萧九天目光冷淡地点了点头。
叶知薇紧紧攥着衣角，几番挣扎后试探开口：“让，让我照顾你好吗？”
话一说出口，叶知薇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但又忐忑期盼着萧九天的回答。
萧九天却道：“谢谢，我有她足够了。”
他拒绝的很快，几乎没有任何思考。
虽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叶知薇的心还是忍不住一疼。
但看着这样干脆的萧九天，她又生了丝不甘：“为什么？洛妘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不能放下？”
闻言，萧九天眉头一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就走。
叶知薇一怔：“少御……”
然而萧九天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头也不回地走着，离开了这座城市。
叶知薇眼眶一热，落下了泪。
她低泣了几声，只能落寞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
蜿蜒的山路如龙盘踞在山间，萧九天忍着大巴车中难闻的气味，翻看着洛妘的笔记。
她上大学时，跟着导师去过一次山区，为那儿的人义诊。
也是在那儿，她亲眼看着一个老人因为冠心病在送医的途中去世。
洛妘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冲击，甚至开始自责。

如果她再快一点，医术再好一些，老人是不是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看着字里行间的自责和无奈，萧九天红了眼。
洛妘所经历的远比他想象的沉重和艰难，他甚至能想想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为那些逝去的生命默默落泪。
萧九天不忍再看，将笔记本轻轻合上放进包里，望着窗外远处的山峰，心底一片沉闷。
大巴在一条黄土大路旁停了下来。
萧九天下了车，右边是一片还没收割的金黄色晚稻，左边便是一条陡峻的山路。
锦山芦云村，是离桐城最远又最穷的一个小山村。
当年洛妘就是在这儿做了一个月的义诊。
萧九天怔怔看着那条用细石铺成的小路，心间泛起阵阵微痛。
或许在洛妘那年，还没有一条像样的路。
这时，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从那条路大步走了下来。
“您就是萧九天医生吧？我叫杨钊，是芦云小学的老师。”
杨钊和萧九天握了手后帮他提起了行李箱。
萧九天打量了他几眼，杨钊样貌端正，皮肤有些黑，笑纹让他看起来很是亲切。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
“杨老师，您在这里几年了？”萧九天忍不住问。
杨钊回道：“我大学毕业就来这儿了。”
闻言，萧九天心忽地一窒：“那……你还记得一个叫洛妘的女孩吗？八年前，她曾经来过这儿当义诊医生。”
或许是因为过于思念，只要是跟洛妘沾一点边的，他都觉得难能可贵。
杨钊微微蹙眉细想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记得，当年她跟着她导师一起来的。”
说着，他眼中多了几分遗憾：“我现在都没忘记她那天因为李奶奶发病去世后大哭的模样……”
萧九天喉间一紧，垂下了黯淡的双眸。
“顾医生，你认识她？”杨钊诧异地看向他。
萧九天扯了扯唇角：“她是我妻子。”
闻言，杨钊一愣，竟然红了眼眶：“你们都是好人……阮医生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萧九天脚步一顿，心上的伤口像是被用力撕扯着。
“她牺牲了。”
萧九天轻而清晰的话好像在这里被放大了无数遍。
杨钊停住脚步，震惊地看着他：“牺牲……了？”
萧九天点点头，将所有悲痛藏进了眼底，任由双眼禁锢着热泪。
他明明已经告诉过自己不能哭，洛妘不会愿意看见他的眼泪。
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一个大男人这么爱哭。
杨钊似是感觉到萧九天不愿再提，只能用惋惜抱歉的眼神回应他。
走了将近四十分钟的山路，才走到了芦云小学。
小学没有大门，一块陈旧的大木板被钉在墙上，上面用毛笔写着“芦云小学”四个大字。
学校面积不大，唯一铺了水泥的地方就是正对着大门的操场。
两个依旧是用木头做的篮球架伫立在两边，右边是三层高的教学楼。
然墙壁的水泥早已经脱落，许多地方露出了黑红色的砖块，生锈的铁门被风吹的“吱吱”作响。
一棵大槐树扎根在教学楼的右面，地上影子随风而动着。
左边是一层瓦房，也就是唯一的食堂。
门口铺着已经劈好的干柴，一根铁丝缠绕着两根泥砖柱，上面晾着几件衣服。
而面对大门的就是学生宿舍，其实也不过是放着几张上下床的红砖平房。
杨钊带着萧九天走到学生宿舍最边上的几平米房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顾医生，我们这儿的条件不太好。”
萧九天看着特意被打扫过的房间，道：“别这么说，我决定来这儿和条件没有关系。”
闻言，杨钊点点头：“学校现在一共有九十六个孩子，住校的有二十八个，他们的家要翻过两座山，所以只有放假才会回去。”
了解大致情况后，萧九天在这儿住了下来。
这里这个学校除了杨钊，还有他的妻子吴雅丽，两个人是同一个师范大学毕业的。
杨钊负责教数学、体育和音乐，而吴雅丽负责教语文和英语，也承担了为学生们做饭的事。
吴雅丽将一个半新的热水壶放到萧九天的房间，脸上是遮不住的欣喜。
她说：“有了顾医生，孩子们要是生了病，就不用跑到几十里外的镇上去了。”
明天是星期天，学生们来上学的日子。
深夜。
萧九天坐在书桌前，点着一盏台灯，手里拿着洛妘的照片看着出神。
“甜甜。”
他低喃着，这个反复咀嚼了多次的名字好像已经成了他的精神食粮。
屋外是一片蛙鸣蛐蛐声儿，萧九天强忍着心中的落寞，轻抚着照片中的脸。
他真的好想告诉她，他在她曾来过的地方。
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也毫不犹豫地跟来吧。
想到洛妘那倔强的表情，萧九天更觉心涩，他仰头擦去眼角的泪，将照片放在笔记本中，轻轻合上，关了台灯。
满天繁星映着山川虚虚的轮廓，夜风擦过晃动的树木，整个芦山村都沉浸在寂静中。
萧九天躺在床上，眉头紧蹙地深睡着。
在像被困在梦中挣扎地晃了几次头后，他猛地坐起了身。
沉重的喘息充斥在狭小的房中，滴滴汗水从他下巴砸落在薄薄的毯子上。
又是这样。
萧九天一手撑着疼痛的头，平缓着呼吸。
从洛妘走后，他从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次都想抓住近在咫尺的她，可一伸手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真的好想，好想她……
萧九天哽咽着吞咽下无尽的思念，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少御。”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唤让萧九天瞳孔骤然紧缩。
他猛地抬起头，跌进了那双温柔的目光里。
“甜甜……”
沙哑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萧九天怔怔望着眼前恍若被星辰包围的人，颤抖地伸出手。
萦绕着萤火虫般细碎光芒的小手轻轻握住那只手，如冬日艳阳的温暖顷刻从掌心传进了心底。
萧九天不敢眨眼，更不敢动。
他怕眼前的人再一次想梦里一样离他而去，更怕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少御。”
洛妘弯起唇角，又轻声叫了一句。
萧九天下颚颤了颤：“甜甜，真的是你吗？”
“是我。”洛妘伸出另一只手，缓缓覆在他的手背上，“少御，我好想你。”
一瞬间，萧九天强撑着的心在此刻尽数坍塌。
他猛地起身，紧紧抱住了洛妘。
洛妘拍着他的后背，推开他，看着他眼角的泪水，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萧九天并不在乎现在的自己有多狼狈，也不在乎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他只知道他想再和洛妘多待会儿。
他抚着面前人的脸颊，千言万语竟在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洛妘轻握着他的左手腕，看着他腕上的绷带，眼眶泛红：“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做傻事？”
萧九天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本能般地道歉着，想要诉说自己对她的思念和不舍，但是却只能红着眼紧紧抓着洛妘的手，无措地像个小孩。
洛妘伸手拭开萧九天眼角和脸上的泪水，含泪笑着：“不要哭，你忘记了吗？我们要学会忘记伤痛。”
作为医生，前一分钟可以沉浸在悲痛里，但下一分钟必须要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战斗。
因为只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才能认真地和死神争命。
萧九天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还是难以释怀。
洛妘的离开刺痛了他懦弱的一面，或许他根本不是个好医生。
他看着洛妘，哽咽说着：“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再离开我……”
洛妘抿抿唇，忽然拉着他走出房去。
“你看。”她抬起头，指着天空。
萧九天抬起头，漫天的星星璀璨的如同宇宙中的星云。
“看那一颗星星，那就是我，旁边的那颗是我爸爸。”洛妘指着北方一个闪烁着的星星，眼眸中光芒更甚，“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萧九天一怔。
“漫天星辰，微光不灭。”洛妘继续道，“我们谁也不会孤单，为了曾经共同的期盼，你也不能轻易放弃。”
萧九天转过头，看着她，忽然明白了阮母的感受。
“甜甜，我也想自私一下。”他紧了紧握着洛妘的手，“比起伟大的牺牲，我更想你留在我身边。”
洛妘愣了一会儿，而后笑了笑：“我知道。”
她缓缓拥住他，温声道：“少御，我爱你……”
一句告白好像被夜风吹散了，只留下了细细的尾音。
萧九天心底一颤，怀中的人好像在慢慢消失，萤火虫般的点点光亮将洛妘整个人包围着，最后散成细碎的光芒渐渐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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