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屋顶上漂浮着一个巨大的金色除怨咒，正尽职尽责地向祁乐洒着金光，像在降一场金雨。祁乐的断臂和左半身都缠满了写着除怨咒的绷带，身上没被绷带遮住的地方全是大大小小的青紫瘀痕，都是被怨气攻击所留下的痕迹。
祁乐垂眸倚着两个靠枕，半躺在床上，神色恹恹。
青妍蹲在床旁，仰头看祁乐，眼泪忍不住一滴接一滴地落下。
祁乐瞧她那可怜样，叹了叹气，忍着浑身的疼痛，在枕边拿了块帕子，帮青妍擦眼泪。脆弱的祁乐看人时的眼神是温柔的，说话也温柔，“别哭了，没你想的这么严重。”
青妍接过帕子，不肯让祁乐多动，扯了被子给他盖上，带着重重的哭腔说道：“还不严重，手都没了。痛不痛？”
祁乐看着青妍，眼里似有了点笑意，轻轻点头。
青妍哭得更伤心了。
祁乐受伤之后，青妍全面停工，一心一意照顾祁乐。
房间的除怨咒昼夜不停，白无常每天早上来给祁乐更换绷带，但青妍观察了一天，发现祁乐身上的青紫瘀斑几乎没有减轻。鬼差都是有法力的，能瞬时治好怨气伤害造成的青紫瘀斑，而祁乐在这么多的除怨咒的加持下，身上的瘀斑却纹丝不动，可想而知他是真的耗尽了法力去制止怨灵。青妍为此又哭了一场，而后奔到财务司将取钱，要给祁乐买最好的精魂，让他尽快恢复力气。
鬼受伤了是没有止痛药可以吃的，更没有特效药可以用，只能等怨气除尽后，祁乐的力气慢慢恢复，断掉的左手才能慢慢长回来。
青妍去找了澄县团的采土员，给他塞了很多小费，让他去挖土时顺便找找有没有修炼失败死掉的动植物，她要买下。
虽采土员薪水很高，但他不嫌钱多，当真给青妍带回了一株龙舌草，一只巴掌大的黄黑色蝴蝶，它们身上精魂满满，应是刚刚死掉就被采土员回收了。青妍含泪将十多块冥金交给采土员，而后双手接过那个珍贵的布包，低头注视着它，又哭又笑。
采土员知道青妍是个穷鬼，也知道青妍为了什么花大价钱买精魂，只问道：“这次之后又要降到几层了呀？”
青妍抹了把脸，无奈道：“十七层了，差一点点就要回十八层地狱了。”
青妍拿到精魂就赶紧飘回祁乐家里。
青妍在柜子里找了个大碗，盛了水，将精魂泡在水里，拿给祁乐喝，祁乐的手不方便，她就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
听祁乐说过，她刚来地府的时候，因是个饿死鬼，过于虚弱，无法自己产生力量掩盖本色，他亦是想办法一勺一勺给她喂精魂水，花了不少时间，才让她能隐去浑身的青光。
就像现在这样，青妍喂着喂着低头笑了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也能照顾祁乐鬼君了，我好像还挺有用的。”
祁乐认真地看着她一小会儿，轻轻道：“嗯，你长大了。”
青妍喂完最后一勺，将调羹放在碗里，压在碗底的那只蝴蝶上，带着点祈求意味说道：“祁乐鬼君，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你这个样子，我看了很难过。”
祁乐温顺地应道：“好。”

十一、十个婴儿
青妍发现近来的生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祁乐的伤还没好，那边十个婴儿都醒了，正嚎啕大哭。
青妍觉得婴儿的哭声简直比冤魂的尖叫声更可怕，尤其是他们的哭还能相互传染，一个婴儿哭了，其余的九个婴儿也不分青红皂白跟着哭起来，青妍一个鬼两只手，再加上祁乐的一只手，满打满算只能先哄好三个婴儿，根本不够用，何况现在祁乐是伤员，她又不能去打扰他，就唯有由她一个鬼，面对一屋子哭闹的婴儿了。
他们是鬼，不用吃东西，不用排泄，青妍真的搞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哭什么，还都哭得十分伤心，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青妍在房间里团团转，横抱着一个，拍着两个的胸口，两条腿上也勾着两个，口中依依哦哦地哄着他们，可他们的哭声丝毫没有停歇的趋势，反而越哭越大声。
他们哭到一个程度时，青妍已经开始耳鸣了，正要晕不晕的，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了，祁乐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青妍面前。
青妍被哭声吵得目光呆滞，头脑停顿，愣愣地看着祁乐好一会儿，才腾地站起来，腿上两个婴儿滚落在地，哭声更大了。
“祁乐鬼君，你怎么下来了，身体还好吗？”青妍尽量大声说话，盖过婴儿们制造的噪音。
祁乐不言语，用右手接过青妍怀里的婴儿，转身往楼上去，边走边说：“关门，跟过来。”
青妍瞧了一眼剩下的九个婴儿，想他们已经哭了很久了，让他们自己在这里再哭一会儿应该也没事，她会看着时间的，不会出去太久。青妍忧心忡忡地关上门，跟着祁乐上楼了。
祁乐抱着那大哭不已的婴儿回到他的卧室，青妍也进来后，他仍叫青妍关门。
“祁乐鬼君，你把这个孩子带来这里做什么？”
“他们太吵了。”
这栋房子的隔音不太好，祁乐的卧室在二楼，关着门也还能隐约听到一楼房间里婴儿的哭声。
青妍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休息了，我有想办法让他们别哭的了，但他们都不听我的。”
祁乐抬眼看着青妍，问道：“你知道他们在哭什么吗？”
“不知道，我想不明白，他们又不饿，怨气又除尽了，还能哭什么？”
祁乐用一种普度众生的遥远又有力量的声音说道：“他们困了。”
青妍歪歪头，仿佛听不懂祁乐在说什么，“困了……那就睡觉啊，还有力气哭？”
祁乐继续普度众生：“他们太小了，还不懂得困了要睡觉，他们只知道哭，所以你要教会他们睡觉。”
青妍有一瞬间觉得祁乐被怨气伤到脑子了，思维有点古怪，闭上眼睛睡觉这种事情为什么需要教，何况这些婴儿是睡了好几天才醒来的，他们怎么会不懂得睡觉呢，他们就是太懂得睡觉了才会一口气睡好几天。可眼看着祁乐像模像样地抱着那孩子，臂弯被他枕着，手指轻轻拍着他的小屁股，似乎比她抱得要好很多，这使得祁乐在育儿一事上多了一点说服力。
祁乐就那么耐心地抱着，拍着，孩子渐渐地就不那么暴躁了，哭声明显变小了，青妍有些惊讶。
下一秒，青妍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眼睁睁地看到祁乐低下头去，用侧脸轻轻蹭了几下孩子的额头，而那孩子仿佛明白了这个动作的含义，握着小拳头挪了挪身子，哼哼两声，就彻底闭上眼睡过去了。
青妍的手在祁乐和孩子之间来回比划，震惊的事情太多了，她显得手忙脚乱的，怕吵醒孩子，她只能激动又小声地说道：“祁乐鬼君！你好厉害！你为什么会知道怎么哄婴儿睡觉？你以前带过很多婴儿吗？”
“就带过你一个，以前就是这么哄你睡觉的。”
“噢，这样啊。”青妍有些害羞，祁乐寻常的一句话，却让她像不经意间撞见了一个秘密，而那个秘密正巧与她有关，又正巧在她心上落了一团热乎乎的鬼火，仿佛被祁乐用侧脸蹭蹭的是她。
青妍又想了想，没错，就是她，她以前也是这么被祁乐哄睡的。青妍更害羞了，不自觉地摸摸发烫的脸。
但很快青妍脸上的温度就降下去了，她面前的祁乐正垂眸看着那孩子，眉眼的凌厉不见一点踪迹，只剩下全然的温柔，世间万物都会在这份温柔里安静下来，是青妍从未在他脸上看过的温柔。
青妍皱了皱眉，突然看眼前的画面不是很顺眼，她抿抿嘴，觉得祁乐不能抱婴儿，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于是赶紧上前去接过祁乐怀里的孩子，抱在自己怀里。这下她看一大一小两个鬼都舒服多了。
祁乐没有反对，抬眼看她时眼神仍是柔和的，眼尾收得很漂亮的狭长眼睛像是会醉人的酒，青妍被祁乐看得定在原处，举得他今天仿佛特别好看些。
但祁乐说话的语气依旧淡淡的，“你把睡着的婴儿放在另一间客房里，然后再去抱一个哭闹的哄，一个一个来，直到把他们全部都哄睡着。”
“啊？”
“快去吧，你早点把他们都哄睡了，我就能早点清静。”
青妍应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后，在一楼的两个房间来回跑，一跑就是好几天。
她进入到一个闭环里，哄婴儿睡觉，等哄完第十个婴儿了，第一个睡下的婴儿又醒了，她要陪陆陆续续醒来的婴儿玩，等他们玩累了，又再一次哄他们睡觉。
祁乐看青妍太惨了，主动提出要给她的善心行为发奖金，青妍眼含热泪地谢过祁乐。
就在青妍快支撑不住下去，觉得鬼生无望的时候，白无常来了。
青妍第一次听到白无常说话，声音很低沉，他的喉咙里仿佛装了一个沉重的机器，轰轰隆隆地运行着。他指着婴儿们说：“一个，可以，轮回了。”
在人间，与这些婴儿相关的案子已结束，他们的家人应该是领回了他们的遗体进行安葬了，有七个婴儿因家人烧得纸钱多，很快就入了轮回，剩三个婴儿目前升到了第三层地狱，还差一点才能离开。
送那七个婴儿去轮回时还费了一点心思，因他们长得差不多，又不会说话，青妍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要入轮回的是哪一个，只好找来两个大篮子，将他们全部装进去，全员出动和白无常一起去地狱楼，一个一个分别抓进那面银色墙里去试，给他们验明正身，去到属于他们的房间，可以入轮回的就把他们放进去，关上门，他们便会被轮回司吸去，入轮回之河了。
青妍还留意了一下他们房门上写的名字，都是有名有姓的，看来他们的父母都很期待他们的降生，早早就为他们起好了名字。青妍想这种有缘无分的亲缘真是遗憾，明明这么爱着，却没办法再相见了。
亦不知道被这样爱着是什么滋味，青妍撇撇嘴，青妍这个名字还是祁乐给她取的，她的父母除了让她的三魂七魄集结完成，并在人间呼吸了三天之外，什么都没留给她。
青妍扭头看了看旁边木讷的白无常，想他是木偶变成的，天生就没有父母，不知还会不会对被爱这件事有所渴望。
祁乐身上的怨气已经除得差不多了，卧室里的除怨咒撤下了，左手也开始慢慢长回来。鬼身上的部位从无到有的恢复都是先逐渐出现半透明的新生部位，再慢慢变成实心的从前的模样。祁乐的左手没有完全长好，还有点透透的，使不上力气，青妍便一直在他家里帮他斟茶递水做一切琐碎事情。
剩下那三个婴儿在发现自己能飘起来以后，房门就再也关不住他们了，他们每天都在满屋子乱飘，有时还会乱叫，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叫什么。
青妍不太乐意看祁乐照顾婴儿，起初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怪异的想法，但仔细思考一下后，她找到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她就是想着祁乐以前照顾她一个小孩吃得苦够多的了，怎么还能劳烦受了伤的他继续带孩子，理应都由她来做才是。
青妍晚上和婴儿们睡在一个房间，祁乐也没说什么，由得青妍住进来。
婴儿飘着去找他玩又被青妍拦截下来，他就抱臂站在一旁看着，不知在琢磨什么，反正不像是不乐意的样子。
倒是青妍因祁乐对婴儿们的容忍度高得不正常，从来不对他们冷脸而心有不忿，这些一团一团的小东西，她是瞧不出来有什么好的，可居然能让祁乐都变了。
青妍带孩子带得有些厌烦的时候会去找祁乐聊天。
青妍闷闷地抱怨道：“祁乐鬼君，你带我的时候会不会也觉得我很烦？又小又闹腾，说了又不会听，听了又不会照做，根本就是一团消除了攻击性的怨气。”
“你是饿死鬼，没有他们那种精力。”
“噢，那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不吵不闹，整天睡觉，醒了就躺着自己咬手指，饿了就哼哼唧唧的要吃东西，”祁乐说着，微微笑了笑，“是个乖宝宝。”
青妍被祁乐夸了，自豪地挺直了腰，得意道：“我懂事呀，我知道祁乐鬼君辛苦，不可以给你添太多麻烦的，”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像那些新来的婴儿，都不懂事，太影响你身体的恢复了。”

十二、留宿
待祁乐终于能回到工作岗位时，青妍已经被三个婴儿折磨得失去了作为鬼的活力，她没有时间去打工，没有钱给自己买土，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是看孩子，陪孩子玩，然后就是哄孩子睡觉，收拾被孩子弄乱的家，洗干净被孩子弄脏的一切，加上祁乐的左手又不方便，她还得帮着祁乐洗衣服，叠被子，整理房间，一天下来没有一刻是清闲的。干到最后，青妍甚至宁愿自己长眠不起，根本不想睁开眼睛。
青妍这时才知道，过去嫌打工太累的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祁乐早上八点出门，青妍不放心他，也要跟着他去上班，三个婴儿都装在了一个大篮子里，被青妍一起拎到了办公室。
孩子们一到办公室就开始乱飘，青妍怕他们弄乱祁乐的文件，只能也跟在他们屁股后面飘，时刻留意着制止他们的动作。
办公桌上的文件堆成十几座大山，祁乐瞟了它们一眼，旋即移开视线，不想再看。
半空中是一大三小四个鬼，祁乐轻咳一声，唤道：“青妍，你下来。”
青妍忙降下来，“怎么了？手还是使不上力吗？”
“不是。”祁乐看着她，认真问道：“你想不想这三个小孩入轮回？”
“当然想了。”
“他们如果不在这里了，你会不会想他们？”
青妍哭笑不得地指着自己快变成浓成黑色的黑眼圈，生无可恋地说道：“我不敢想他们，他们再这么闹下去我都快魂飞魄散了。”
祁乐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说道：“那好吧，既然你这么累了，就让他们快点入轮回吧。”
青妍一听，大惊失色，忙摆手道：“祁乐鬼君，我真的没有钱捐给他们了，再捐我不仅要降到十八层地狱，还得倒欠财务司的钱，我不要成为地府里第一个欠财务司钱的穷鬼。”
祁乐边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边对青妍说：“不用你出钱，我给阎罗王写申请，让他们等一下就入轮回。”
曾经有一段时间，人间的婴儿大量死亡，导致地府里婴儿的魂魄太多，每个团都不堪重负，根本照顾不过来，于是阎罗王做主，不让他们在地府里待着了，将他们通通投入轮回。自此，地府便有了一条隐形规定，若是哪个团里的婴儿魂魄过多，超出鬼差的负荷，鬼差便可提出申请，直接让这些魂魄入轮回。
青妍不知道此事，傻乎乎地问：“是要阎罗王出钱吗？”
祁乐不理她，奋笔疾书，写完后就出门去找阎罗王，剩下困惑的青妍留守办公室带孩子。
过不了一会儿祁乐就回来了，白无常也跟着他一起进门。白无常示意青妍把飘得很开心的三个孩子放进篮子里。
青妍边抓孩子边问：“要去哪呀？”
“送他们去地狱楼。”
青妍一手夹着两个孩子，一手抱着一个孩子，错愕道：“真成了？阎罗王答应了？”
祁乐点点头。
青妍大喜过望，动作麻利地将孩子放好，每个孩子都捧着脸亲一口，虽眼中有泪，但笑得开心，同孩子们说道：“恭喜恭喜，你们终于要走了，我终于可以过回从前的生活了，真的太好了。”
青妍转身把篮子交给白无常，只送他到门口，没有跟着去，和祁乐留在办公室里。
祁乐坐在办公椅上，开始处理山一般的文件。
青妍蹭到他身旁，蹲下来问他为什么能让阎罗王同意了这件事，祁乐就和她说了地府的隐形规定。
青妍沉默了足足两分钟才猛地跳起来，第一次用一种质问的语气问祁乐：“我死的时候也是婴儿呀，你当时怎么不给我申请？你一申请就好了呀，那我就能轮回了呀，那我现在就，就在人间活了大半辈子了！”
祁乐一派坦然地说道：“你有手有脚的可以自己挣钱，走什么捷径。况且你来的时候团里就你一个婴儿，我能应付。”
青妍瞪着祁乐，想他说的话好像也有道理，但她实在不能这么快就接受，于是开始了没什么气势的嘟嘟囔囔：“那我，那时候，也是婴儿啊，很小啊，还很穷……”
祁乐当做没听见，继续埋头工作。
青妍撇撇嘴，找了把椅子坐下，叹了叹气，彻底接受了自己必须努力打工挣钱才能入轮回的事实。
安静了一小会儿，祁乐没听见青妍嘟嘟囔囔了，开口打趣道：“你刚才这么干脆地将孩子送走，如果在人间，会被别人说冷血没爱心。”
“为什么？”
“因为他们崇尚尊老爱幼。”
“噢，没关系，我又不是人，我是鬼，小鬼老鬼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祁乐扯着嘴角笑了笑，不再说话。
笔尖在纸张上划过的刷刷声不停地在办公室响起，直到将一座山的文件铲平，祁乐才放下笔，转转手腕，抬起头，不曾想却对上了青妍的目光。
青妍安静又专注地看着他。
祁乐问她：“你今天怎么不去打工？不是很想念以前打工的日子吗？现在终于自由了，还不去？”
青妍如梦初醒，仿佛不太好意思，有点害羞地同祁乐说：“自从你受伤之后我就很害怕，老是不自觉地想到那天你收了怨灵回来的惨状。我就想看着你，我怕我一不看着你，你就又要受伤了。”
祁乐点点头，眼里有很浓的笑意，口中却说道：“你一个鬼中最弱的饿死鬼，哪怕是黏在我身上又能起什么作用呢，我该受伤还是会受伤。”
青妍扁扁嘴，“也是哦。”
祁乐恢复那张毫无波澜的脸说道：“别在这里看着我了，我要工作，你出去转转吧。”
“……好吧。”青妍捧着祁乐的逐客令，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青妍到鬼市转了半圈，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钱了，便没有心情再逛下去，飘到几个打工的地点，看哪位师傅还在工作的就去帮忙，顺便宣布一下她能够正常回去工作的事情。
胡乱忙着点什么就忙到了晚上，青妍和师傅道别，而后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漫无目的地乱飘。
不用照顾婴儿了，祁乐的左手也变回实心的正常左手了，青妍似乎没有理由再赖在祁乐家里。可她好像在那里住惯了，一想到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浑身不自在。
青妍飘着飘着还是飘到了祁乐宿舍，并且手比脑快地敲了三下门。
来开门的祁乐看到是她时还顿了一下，她怕祁乐要赶她走，连忙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经好了，我不用来你家照顾你了，但是我就是不放心，想来看看你有没有事，身上好不好。”
谁知祁乐并没有任何拒绝她的意思，祁乐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说道：“进来吧。”
青妍惊喜道：“我可以进去吗？”
“你都在这里住这么久了，现在才来问我可不可以？”
青妍抿嘴笑笑，进去才发现屋子里漆黑一片。
祁乐的客厅明明有好几团长明的鬼火，她早上出门时还看到的，怎么现在没有了。青妍吹了两团青色鬼火出来，客厅登时变得青幽幽的，“祁乐鬼君，原本在这里的鬼火呢？”
“熄了。”
“鬼火怎么会无缘无故熄掉呢？”
“我弄的，我不在一楼活动，不喜欢这里有照明。”
“噢，是这样啊。”青妍一手抓着一团鬼火，有点尴尬，拿不准既然是祁乐不喜欢的话，她要不要当场将这两团鬼火吞下去。
祁乐及时替她解围，“你在就把鬼火留着吧。”
“好的！”青妍放手，将两团鬼火放飞到屋顶。
两团鬼火对于一个哪怕是不算大的客厅来说也是不太够的，祁乐站在青妍面前，青妍微微仰头看他，只能看到他被昏暗的光涂得模糊的脸，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从祁乐平淡的语气来推测，他说话时应该是没有表情的。
祁乐问她：“过来找我有事吗？”
青妍不知如何作答，手指慌不择路地捏着衣服下摆，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除了“我”之外的字眼。
祁乐似乎很轻地叹了叹气，青妍没听清楚，睁大眼睛，想更清楚地捕捉到祁乐的情绪，但祁乐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祁乐说道：“那你自便吧，我要上楼睡觉了。”
青妍被留在客厅里，好像得到了祁乐的允许，又好像并没有，但祁乐说了让她自便，那她应该就可以随自己的喜欢留下来了吧。
客房里几乎全是青妍的东西，青妍拿了换洗衣服，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再回到客房，期间没有听见楼上有一丁点动静，祁乐大概是真的休息了，青妍本来还想找他说说话的，刚才一紧张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她真的有什么要和祁乐说的吗，似乎也没有。
鬼不会做梦，但会因思绪太重而睡不着。
青妍在客房这张她睡了蛮多天的床上翻来覆去。
今晚和前些天都不一样，今晚只有她一个鬼睡，身边没有了吵来吵去的婴儿，她更能清楚地意识到，她如今是住在了祁乐的家里，被祁乐允许住进了他的家，这似乎是一件极其重大的事情，重大到足以将她的心搅得面目全非。
这间屋子她其实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熟悉，她在这里长大，在这里住了好几年，长大了搬到地狱楼住之后，偶尔闲暇时也会过来种种花或是搞搞清洁，她实在不懂为什么今晚她心里会有这么多她完全没办法辨认的情绪。
今晚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十三、哲学问题
早上六点，青妍准时从床上坐起来。昨晚她压根没睡着一秒钟，浑身黏腻重坠的疲倦感，头重脚轻地去洗漱，一照镜子又被自己的鬼样吓到翻了个白眼，她本来因为带小孩而累出的两个巨大黑眼圈的颜色又加深一点，她现在就像一个骷髅，脸上两个黑乎乎的窟窿。
青妍叹气，赶紧梳洗，赶紧出门，不想让祁乐下楼后看到她的骷髅脸。
结束了清晨的打工的青妍和往常一样到祁乐办公室去，但却没了往常的雀跃，也不是开开心心地飘着去的了，而是磨磨蹭蹭地走在路上。
青妍想昨晚她因为太紧张了没说到话，祁乐又急着去睡觉而没有深究她的意图，让她留在了他的家里，可是话总归是要说的，她现在去见不急着睡觉的祁乐，大概就是要去接受他的询问了，可是她为什么不回地狱楼、为什么要赖在他那里的原因，她自己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又该如何向祁乐说明呢。
青妍耷拉着脑袋去敲门，祁乐让她进去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将她激得抖了抖。青妍硬着头皮开门进去，小心地看了看依旧在努力消灭文件之高山的祁乐。他正微皱着眉，写下几个字后，那只恢复正常的左手配合得当地将文件从桌上抽走，放在了地上那叠处理好的文件之上。
而后祁乐就是用那种面对工作时的严肃神情抬头看向青妍，青妍没有料到，被他的目光定在了原地。
祁乐看了青妍一小会儿，问她：“客房的床你睡不惯吗？”
青妍惊觉自己现在是张骷髅脸，懊恼地低下头，小声说道：“睡得惯的。”
祁乐并没有问青妍任何她不懂得回答的问题，但也没有让青妍好过，他平淡地说道：“谢谢你来我家照顾我，还帮我照顾十个胎灵，现在我的伤已经好了，你可以回去你自己的房间了。我会写报告给你申请奖金的，不会让你白忙活一场。”
祁乐说完就拿过另一份文件继续工作了，并没有去看青妍呆立着的模样。
青妍像只被主人赶出门的小狗，不知所措，不敢相信，也不敢离开。
她想说她很喜欢他家的客房，她可以在那里睡得很好，想说不用谢，她很乐意去照顾他，想说她不是为了钱才去照顾他的，他不用申请奖金也行，还想说她其实不想回自己的房间。
但青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
祁乐又处理完了一份文件，放到地上时，发现青妍还在。
他仍然是那张严肃的脸，同青妍说：“别哭。”
青妍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在哭，连忙抬手擦眼泪。
“青妍。”
“嗯。”青妍用鼻音很重的声音应道。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想要外面的小风车了只知道回来跟我哭，让我去猜，你想要什么就好好弄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然后好好地说出来。”
青妍像小时候被祁乐训了那样低着头缩着肩膀可怜巴巴地站着，诚恳地认错：“对不起。”
青妍吸吸鼻子，收拾一下心情，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想，想在，你家，住。”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你家，有你在，有我在，就很好。”
祁乐曲起一根手指敲桌子，敲了四下，青妍跟着抖了四下。这是祁乐在琢磨事情时的习惯，青妍很熟悉，但现在祁乐是在琢磨关于她的问题，她又觉得不那么熟悉了，每一次响声都仿佛撞在了她的身上。
祁乐想好了，缓缓地说道：“不行。”
青妍有些着急，“怎么不行？我，我又不是没住过你家。”
“你现在在我家住和小时候在我家住是不一样的，等你搞清楚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再来跟我说吧。好了，青妍，去我家里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带走吧，我要工作走不开，你自己去，伸手出来。”
青妍不情不愿地伸出右手，祁乐将自己右手覆上去一下便拿开了，青妍掌中浮了一层祁乐的法力，这样她就能打开祁乐家的门了。
青妍看了眼没空搭理她但又给她留了个课题的祁乐，撇撇嘴，皱皱眉，握紧右手，转身去收拾东西了。
祁乐虽然没有安慰她，但被他说了一顿之后心里好像没有那么乱了，也没有那么不愿意回地狱楼了。
她忽然觉得住不住在祁乐家这件事没有她想的那么重要的，而真正重要的是祁乐刚才问她的那个问题。
青妍幽幽地叹了叹气，那种“现在和过去有什么不一样”的问题听起来像是一个哲学问题，哪里是她这种头脑简单又没有念过书的鬼能想明白的，她能到哪里去找答案。
就在青妍大包小包地飘回地狱楼时，在大门前看见白无常。
白无常朝她招招手，她便向他飘过去了。
“白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白无常指指跟在他身后的好几个鬼，对青妍说：“带进去。”

相关Tags: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