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救父,并不只发生在旧社会
“我爹要去住院的前几天,我公公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给赵家留个后,如果愿意,我爹看病的钱就由他来掏。我当时有点儿懵,难道赵毅做不成那事还赖我啊?接着,我公公吞吞吐吐地说,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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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香是我发小,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在家里种地。她娘去世早,嫂子过门后一直视她为眼中钉,总说让她找个城里人嫁,年纪大点都没关系。
阿香20岁时,和外村的刘成好上了。有一次阿香和刘成在田里说笑,正好被嫂子碰见,回家后就是一顿臭骂。
阿香当然不服气,事后跟我说:“当一辈子农民怎么了?生两个娃,种几亩地,晚上抱着一身汗味儿的男人腻味个够。”说完,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没多久,阿香的爹杨老三被查出尿毒症,在市医院住院。刚开始的治疗,就花光了杨老三所有的积蓄,后来,阿香的哥哥象征性地给了爹3000块钱,为此,嫂子和她哥天天吵架。
为了给爹治病,阿香把能借钱的亲戚家都借遍了,可还是不够。我在县里的工作单位也发起了一场募捐,但我只是一个小科员,起不到什么大作用,最后总共收到了1900元,连同自己当月的工资,一并拿给了阿香。
阿香死活不接,她抱着我,眼泪流了下来,“这钱我不能拿,拿了也没啥还。”看着她我心里难受,让她赶快拿去给爹看病。
有次我去市里看望,阿香突然跟我说起一件事:“阿睫,有人跟我提亲了,是个城里人,大我10岁,独子,有车有房还有公司,他一下子拿了10万出来当彩礼。你说这会不会是个坑呀?”
原来就在几天前,医生催她去交费,拿着一万多块钱的单子,再摸摸比脸还干净的口袋,阿香蹲在交费处的台阶上大哭起来。
正在她哭的时候,一个叫赵毅的男人,走过去问了她的情况,并慷慨地借给她一万块现金,还说,“有了再还。”
过了几天,就有媒婆代表赵毅去阿香家里提亲了,嫂子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阿香心里有刘成,想退婚,但嫂子说:“你傻呀,还想着那个穷光蛋?不同意也行,那就等着你爹死吧!”
2
最终阿香还是嫁给了赵毅,进了城。
婚后不久,她从市里坐公交车来县城找我,一见面就支支吾吾。我打趣她,“怎么啦,阔太太当得可还习惯?”
阿香走过去,把我房间的门反锁后,压低了声音说:“阿睫,我说出来你不许笑话我。”
我一头雾水,让她快说是什么事。
“我男人,那个不行。”
“哪个不行?”
“就是那个啊……哎,你怎么不懂?”
看她羞赧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
“新婚夜他没碰我,说累了。第二天就去出差,过了几天,他终于回来了,晚上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我也不顾脸皮了,直接掀开他的被子,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跟我说了实话。”
赵毅在10年前出过场车祸,虽然命大没死,但却丧失了性能力,治了几年,一直治不好,也就放弃了。阿香说,“他跟我说,他是家中的独子,需要一场婚姻,哪怕是表面上的,只要我不嫌弃他,给我爹看病的事他管到底。”
我很气愤,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儿?便问阿香,接下来怎么办。
阿香沉默了一会儿,眼泪流了下来。她说她没有办法,“有钱就可以给爹看病,要是日后交不起医药费,耽误了治疗,我不得内疚死。”
3
那次见面之后,我回过村子两次,每次见到阿香嫂子,她都笑得很得意,“阿睫呀,阿香现在可是过上了好日子了。你看,自从嫁了城里人,我家啥都有了,三门冰箱、全自动洗衣机,还有一辆农用四轮车,都是赵毅给买的。”
过了好几个月,阿香再次来县城找我,开着车,满面春光,一见面就让我看她的车怎么样。她说赵毅看她一天无所事事,就给她报了驾校,她拿到驾照,赵毅立马给她买了这车。“赵毅他妈嫌我做的菜不好吃,背着我往垃圾桶里倒,被我看见了,我干脆就不做了。现在,我饭不用做,床上也不用做,乐得个清闲。”
阿香说她之所以心情好,是因为以前送她爹去医院都要搭长途车,现在她有车了,可以开车去,不用再折腾了。
我看她心情不错,故意诈她,跟她开玩笑,“上次我回村好像看见你和刘成了,你可注意点啊。”
阿香愣了一下,忙说:“不会吧,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一般晚上见面的。”说完,她吐了下舌头,“不过我们可啥都没干,我是有夫之妇,他也不敢。再说刘成一见面就骂我是婊子,我真想抽他一耳光。”
看我还是一直盯着她,她脸红了,又推我一下,“就你心眼儿多。”
原来,前段时间她开车回村碰见了刘成,刘成说话很难听,说阿香是因为没钱给她爹看病,所以就把自己卖了。阿香听了当时眼泪就流下来了,刘成让她别哭,约她晚上在“老地方”见面。那晚,阿香跟家里人借口去镇上的女同学家叙旧,开车去了那片胡杨林。
阿香说,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身体还是缴械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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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阿香的那天下着雨,她情绪很不稳定,一见我就把包摔到地上,骂骂咧咧,“一家子神经病!变态!老的少的都是变态!”
屋里有些凉,我过去关了窗子,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阿香突然哭了,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哭了很久。我想她一定是受了委屈,就劝她,别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开心点。
阿香抬起头,拿张纸擦了擦眼泪,坐在小凳子上,头埋下去,低声说:“我跟你说过,我家男人没那能力,可他是独生子,他们家死活想要一个传香火的,赵毅跟我提这事的时候,他还有点委屈。我还委屈呢!结了婚跟没结一样。”
阿香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这都不算,赵毅突然告诉我,公司资金链断了,他要去新疆催货款,但我爹就要去医院了,他又没给我一分钱,我一打电话他就凶我。”
阿香停顿了良久,咬着嘴唇,哽咽起来,“我爹要去住院的前几天,我公公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给赵家留个后,如果愿意,我爹看病的钱就由他来掏。我当时有点儿懵,难道赵毅做不成那事还赖我啊?接着,我公公吞吞吐吐地说,他来。”
我皱着眉,没想明白,“他来什么?”
阿香扯着我的衣服,眼泪又流了出来,“阿睫,我和他爸……你说这算什么事啊?可我还能怎么样,我能看着我爸死吗……”
“人渣!”明白过来后,我胃里一阵翻涌,“难道你就答应了?”
“我哪有选择?事后我这才明白,那几天赵毅说要去新疆催货款是借口,婆婆去外地走亲戚也是借口,就是为了这事儿。你说这要是让外面人知道,还不给我们身上砸鸡蛋泼粪水啊!”
我气得浑身直哆嗦。
那天,阿香在我的宿舍住下了。晚上秋雨淅淅沥沥,半夜去厕所的时候,我发现阿香还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头垂得很低。
5
之后,阿香又来找过我几次,我发现,她似乎对那件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慢慢放下了。有时候提到回村时又见到了刘成,她的嘴角还会露出难得的笑容。
后来,她艰难地告诉我,她和公公又发生了一次关系。过了大概一个月,阿香告诉我,她怀上了。
她说,看到医院确认怀孕的报告单后,公婆的脸上一下就有了喜色。“有时候看着他们一家人,我感觉就像吃了一只苍蝇。”
好在杨老三的病情控制住了,这是阿香唯一的安慰。
阿香怀孕后,杨老三每次需要去医院做透析,赵毅就会自告奋勇地去接送,花钱找人陪护,他说要阿香好好养胎,为了这个孩子,他做什么都行,阿香的娘家他也会照应着的。
十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阿香剖腹产生出一个七斤半的男孩,取名叫乐乐,还是她打电话告诉了我这个消息。那之后,我们很久没有见面,阿香在电话里说她整天围着孩子转,抽不开身。
一年后,阿香开车回家,村里人纷纷夸她命好,“嫁了个那么有钱的老公,还生了这么可爱的胖小子,你上辈子是积了多少德呀……”
那天我刚好从县城回来,听到村里人这么说,我看到阿香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一下,就赶紧打了个岔,让阿香把车开走。
第二天,阿香把乐乐放在娘家后来找我,我俩去了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田里。渠沿上狗尾巴草很多,阿香拔了一根用手扭来扭去,“阿睫,我不想在那个家里待了,我怕自己会抑郁。”
“都怪我那时候太傻了,哪有城里人愿意要一个没啥本事的农村姑娘?可我偏偏还信了。唉,这事谁都不怪,怪就怪家里没钱,爹的病又不容我为自己考虑……”阿香的语气有些沉重,“自己挖的坑,跪着都要跳进去。”
6
2007年春天,杨老三离开了人世。没了医药费的束缚,阿香和刘成见面频繁起来,最后的一次他们在车里被抓了个现行。
最终,阿香离婚了,净身出户。回到村里的阿香,不仅被左邻右舍指指点点,还天天被她嫂子骂。她整个人看着像块木头,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总会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出神。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刘成去了外地打工,再也没回村子。
那段时间,我担心她出事,一有空儿就会回村里一趟见她,但总是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她嫂子就会骂着让她回家,说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三个月后,赵毅再婚了,新娘是一个年轻姑娘,挺水灵的。又过了半年,我听到些传言,说赵家人抱着乐乐去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发现这孩子并不是赵家的,不过,乐乐还得姓赵。
一年后的春节,阿香疯了。
2017年的正月,我回村里,在路上碰见了阿香,见到我她突然咧嘴笑了一下,问:“你看见乐乐了吗?”看我不回答,她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她拖着一条瘦长的影子在路上走过去,又走过来,眼神空洞,嘴角笑着,逢人便问:
“你看见乐乐了吗?”
(由于牵扯到隐私,文中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