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茹烟这一天都在美人笑后院忙活，连午膳都是叫到美人笑用的。

庆阳公主不耐烦看她给李姝好治病，领着几个丫头将美人笑和济慈堂的账目都给盘点了一番。

两间店铺的账房先生都很是惊讶，没想到庆阳公主小小年纪竟然把账目算的这么清楚。

庆阳公主很是得意，端着茶盏在济慈堂和老先生们侃大山。

正月里没人来看病，百姓们都嫌晦气，哪怕知道济慈堂这里看病抓药不花钱，也想着等出了正月再来。

济慈堂里就冷冷清清的，只听到庆阳公主一个人清脆如莺啼的声音。

“你们家夫人就是好心，可是再好心也不能这么折腾下去，不然就算有座金山银山也得给败光了。”

周老大夫笑道：“东家心里头有数，过了正月，就看诊收费了。”

他心里头也在林茹烟发愁，虽然说嫁给了大内总管，却也不能仗着夫君的宠爱挥霍家财，万一哪一日触怒了柳烬，没个银钱傍身可不成。

庆阳公主点点头，把账本给合上了：“你们东家是个大善人，济慈堂就算开始收诊金了，价格也要比别家低廉，到时候把城里的药堂生意都抢过来，别家药堂该要怨天怨地了，小心人家在背后给你们使坏。”

周老大夫笑了笑，没搭话，东家身后站着柳大人呢，那些药堂就算有这个心思，也不敢真的就动手。

济慈堂没什么人，周老大夫就叫几个坐诊的大夫早些回家，正要放下门板关门，几个男人走了进来。

当先那人气度不凡，一双鹰目很是凌厉，即使嘴角含着笑容，这双眼睛看过来，也叫人不寒而栗。

周老大夫先愣住了，庆阳公主见他不说话，一抬头，看见来人，立马板起了脸。

“拓跋瑄，你来做什么？”

拓跋瑄见到庆阳公主，也有些怔住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公主殿下，外头乱起来了，公主殿下却躲在这小小的济慈堂内享清闲。”

庆阳公主挑起了远山黛：“外头乱起来了？”

她故意朝外头张望了一眼：“我怎么没瞧见呢？要是外头真的乱起来了，你是怎么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大皇子，说话行事要谨慎，你一个大周人，在我大晋的京城说外头乱起来了，居心何在？”

庆阳公主轻轻一敲击桌面，身板挺得直直的，久居上位者的尊严一下子就出来了，小小的济慈堂俨然已经变成了朝堂，而庆阳公主就是坐在上头的那个人。

拓跋瑄收敛起了戏谑的心思，这庆阳公主果然很像那个人，不仅相貌上有点相似，就连眉目之间的神情都很像。

难道他查到的信息是真的，柳烬真的是韩淑妃的私生子？

这可真是无稽之谈。

拓跋瑄笑着摇了摇头，大晋的皇帝也不是个无能之辈，否则，他也不会在蛰伏数年之后一举推翻前朝。

若是这件事是真的，大晋的皇帝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如今韩家都反了，皇上也不曾对柳烬怎么样，甚至连庆阳公主这个女儿也照样疼爱如初。

那也许是另一种可能？

拓跋瑄和朗格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这几日拓跋瑄同颜无虞走得近，言语中察觉颜无虞对柳烬有一种天生的敌意。

拓跋瑄百思不得其解，一个马上就要成为大晋东宫的皇子，为什么会对一个无根之人有敌意？

大晋皇帝是很宠信柳烬，但柳烬毕竟是一个太监，就算再宠信，也不会越过颜无虞这个亲儿子去。

除非……除非柳烬也是皇帝的儿子。

这么一想，拓跋瑄就豁然开朗了，之前萦绕在他心头的结也被打开了。

听闻柳烬是前朝留在宫里的小太监，韩淑妃随着当今入宫之后，对这个小太监诸多照顾，皇上也对柳烬另眼相看。

若说柳烬和皇上没有任何私底下的关系，拓跋瑄一点都不信。

当今能那么顺利地入宫，恐怕这里头也有柳烬一份功劳吧？

拓跋瑄几乎能在心里把整个故事描绘出来了。

皇上和韩淑妃婚前有染，韩淑妃又与前朝的宸妃娘娘交好，生下了柳烬这个私生子之后，就把柳烬放进了宫中做小太监以掩人耳目。

柳烬通晓人事之后，就帮着当今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和当今里应外合，帮着当今顺利入宫。

如果是这样，那就全部都说得通了，颜无虞为何对一个太监敌意如此之大也能说得明白了。

但不管如何，太监就是太监，再怎么得大晋皇帝信重，也不会登上那个大宝之座。

能登上那个位置的，大晋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颜无虞。

拓跋瑄眼神微微颤了颤，现在讨好颜无虞，也没有必要得罪了柳烬，以后这个柳烬大有用处，可以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刀，一把搅乱大晋的刀。

拓跋瑄微微一笑，对着庆阳公主就十分客气：“公主殿下说的是，是我言语无状了，殿下可千万不要生气。”

庆阳公主心下奇怪，这个拓跋瑄难道转了性子？

她撇撇嘴，扭头盯着济慈堂的药柜子看上头的字，也不想搭理拓跋瑄。

拓跋瑄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和她一起看药柜：“不知道柳夫人去了何处？”

庆阳公主立刻警觉：“你问她做什么？”

拓跋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最近几日觉得头疼，听闻柳夫人医术高超，所以特地来找柳夫人看一看。”

“她看不了，”庆阳公主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驿馆不是有太医么？你若是觉得驿馆的太医不好，那就跟驿馆的官说一声，叫他到宫里给你请太医，比如江同光江太医就很是不错。”

庆阳公主一面说，一面叫了小篆来：“江家离长安街不远，你去请了江太医，把他请到驿馆去，就说大周的拓跋大皇子脑袋不舒服，叫他去给好好看一看。”

小篆答应了就要走，拓跋瑄忙道：“殿下不用这么见外了，我这不过是小病，叫柳夫人给看一看就好了。”

“病无大小，但凡生病，那就是大事情，大皇子可千万不要小瞧啊。”

庆阳公主朝着周老大夫眨了眨眼睛：“周老大夫，你说是不是？这还是你们家夫人跟我说的呢。”

周老大夫摸着胡子点点头：“东家是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的。”

庆阳公主便颇有几分得色：“我劝大皇子还是好些治病吧，你若是不想叫太医看，面前的这位周老大夫也能看的，你大概不知道吧，济慈堂能把名声打出去，大部分还是这位周老大夫的功劳。”

拓跋瑄面色有些僵硬：“我忽然觉得头不疼了。”

庆阳公主冷笑了几声，她就知道这个拓跋瑄居心不良，当初带着人隐瞒了身份，偷偷走了另一条路到京城来，便可见一斑。

早知道拓跋瑄是这样黑心肝的人，她就不应该救他，让他被狼群给咬死才好。

哼，说什么头疼，要巴巴儿地跑来找林茹烟看病，分明就是借口罢了。

她正想讽刺拓跋瑄几句，内堂的帘子一掀，林茹烟走了出来，见到拓跋瑄也一愣，然后才行礼。

拓跋瑄立马站了起来：“柳夫人不必多礼，我们是老相识了，用不着这么见外。”

林茹烟挑了挑眉，微微点头示意，背着拓跋瑄把庆阳公主拉到了一边：“李姝好从隔壁美人笑走了，今儿个说是要带你出来逛一逛的，却碰上了这事儿，也没逛成，一会儿咱们哪儿也不去了，就去庆春楼吃一顿。”

庆阳公主低声笑道：“什么叫碰上了这事儿，那是李姝好有意为之，我借了哥哥的人手去查过了，李姝好这几日天天叫自己的丫头在美人笑等着呢，专门等你，今儿个你一来，她就立马来了，这个李姝好，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林茹烟抿了抿嘴，李姝好若真是个简单的，也就不会有胆量配合她演一出瞒天过海了。

既然李姝好能叫她帮忙一起骗颜无虞，她也能利用李姝好搅乱颜无虞的后宅。

两个人互相利用，扯平了。

“他怎么来了？”林茹烟冲着拓跋瑄努了努嘴。

庆阳公主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呢，说是头疼，一来就要找你，刚刚又说自己头不疼了，鬼鬼祟祟的，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林茹烟噗嗤一笑：“你呀，看谁都不像好人。”

话虽如此说，但林茹烟清楚，这个拓跋瑄还真的没有什么好心思。

那个秦嬷嬷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他们大周是不会叫拓跋瑄娶庆阳公主回去的，那拓跋瑄此次来，就决不是冲着庆阳公主来的，而是冲着她。

她有什么地方能叫拓跋瑄这么惦记呢？

林茹烟想不通，索性也就不想了，同拓跋瑄行过礼之后，就要与庆阳公主一道出去。

“柳夫人略等一等，”拓跋瑄此时追了过来，“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柳夫人。”

果然如此。

林茹烟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恐怕要叫大皇子失望了，大皇子心中惦念的都是天下事，我一介荆钗，知道的都是家长里短，担不起大皇子这一声请教。”

拓跋瑄步步紧逼：“柳夫人此言差矣，我讨教的就是家长里短。”

说罢，还乜斜了庆阳公主一眼。

庆阳公主十分恼怒，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怒意：“你看我做什么？你这个人好生奇怪，一开始来，说是头疼，现在头不疼了，又要请教家长里短了，盛京中娘子这么多，你真要请教，找谁请教不好，干嘛非要找我家小芷？退一万步来讲，你可以回去跟你自己的母后请教啊，赖着我家小芷算怎么一回事？”

一连串噼里啪啦说下来，拓跋瑄的脸色更黑了，林茹烟却大喊痛快，看拓跋瑄脸色黑成这样她就想笑。

“大皇子，我们真的要走了。”林茹烟憋着笑，再次向拓跋瑄点头致意。

拓跋瑄忽地拔高了声调：“柳夫人真的不想留下来听我说说？我保证，我接下来的这番话，柳夫人一定会有兴趣的。”

林茹烟犹豫起来，拓跋瑄说话的时候一直时不时地看向庆阳公主，是想暗示什么么？

难道拓跋瑄要跟她说庆阳公主的事情？

如果是说庆阳公主的事情，那她倒是要听一听拓跋瑄有什么话好说，派了一个老嬷嬷来羞辱庆阳公主难道还不够么？

她转身安抚庆阳公主：“你先去隔壁美人笑等着我，我留下来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一会儿再去找你。”

庆阳公主很是不放心：“你也一个人能成吗？要不要我出去叫侍卫进来？”

林茹烟把她给推了出去：“哪就这么娇气了？这是在济慈堂，他能把我怎么样？”

门一关，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林茹烟收了笑容，正色道：“大皇子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

拓跋瑄拱了拱手，若他不刻意嘲讽人，看着也是个翩翩公子的样子：“林姑娘，敢问你嫁给柳大人之后，可曾后悔过？”

林茹烟蹙眉道：“请叫我柳夫人。”

拓跋瑄微微笑道：“林姑娘比柳夫人好听得多，好好的姑娘家，为什么非要委身一个太监？我听闻柳大人心狠手辣，也从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对待房中人凶残得很，每个月从柳府抬出去的美人就有十几个，这样的人，柳夫人日日与他同处一屋，难道就不害怕么？”

林茹烟翘起下巴，神情既骄傲又着迷：“他是我夫君，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不知道大皇子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我可从来不知道我夫君是这样残暴的人，大皇子不要被外界传言给骗了。”

拓跋瑄定定地看了林茹烟半天，才笑道：“林姑娘，你何必要为柳大人遮掩呢？林姑娘当初是为什么嫁给柳大人的，林姑娘自己也清楚，若非柳大人救了林姑娘，林姑娘能嫁给他么？”

“林姑娘想要报恩，法子多的是，又何必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林茹烟心里越发厌恶拓跋瑄了：“不知道大皇子到底要说什么，若是大皇子无事，我就走了。”

“林姑娘，”拓跋瑄唇角笑容很是镇定，“离开柳烬，跟我回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