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力惊人的邻居（601）小说全文免费_听力惊人的邻居小说在线全文阅读
分类: 说说
时间: 2023-01-01 15:50:53
作者: ronghua
楼下搬来一对慈眉善目的中年夫妻，电梯里碰到还彼此微笑点头。
晚上八点，女主人就敲开了我家门：「你好，我是 601 的，听着您家动静有点大，麻烦您家孩子不要在家跑来跑去。对不起啊。」
大为正和珊珊骑大马玩呢，闻言立刻把孩子放下，到门口跟女人道歉。女人倒也和善，连声说没事没事，小孩难免的，以后注意点就好了。
送了她走，我跟大为吐吐舌头：「现在楼下有人住了，咱是得注意点。」
大为也摸摸珊珊脑袋：「珊珊听到没，以后过了八点不能在家跑。」
珊珊大声答：「知道了。」
声音脆亮脆亮的。
我和大为结婚八年，女儿珊珊幼儿园大班，每天八点半准时入睡。
孩子入睡之后，整个 701 小天地就是我和大为的自我空间。我收拾完屋子，带着耳机追剧，大为最近忙考职称，晚上都在看书。
熬夜很辛苦，我找了些网上的配方，准备给大为补脑补气血。
这天晚上，破壁机刚工作了五分钟，有人敲门，又是 601 的女主人。
她探头探脑，又一脸抱歉：「你家……是不是有什么机器在工作？」
我下意识望向厨房。
「是破壁机？我在做药膳。」
好吧，声音是有点大。不过，我们自家都没觉得吵，居然吵到了楼下，也是有点神奇。
女人的态度有点卑微：「声音太吵了，我们没法休息。」
我不由去看钟——晚上八点四十。看来 601 休息得也早。
「对不起啊，我这就去关掉。」
「拜托，拜托啊。」女人嘴上说着，脚下却不挪步。
我跑回厨房，也顾不上研究哪个是停止键，直接拔了插头。
「现在好了吧？」
「嗯，谢谢理解啊。」女人满意地走了。
不给大为补是不可能的，老公可是我自己的。
我把做药膳的时间提前到晚饭时间，心想他们应该不至于这么早休息吧？
没想到破壁机一开，不出三分钟，601 女主人又来敲门，一开门又是一脸抱歉。
这回倒不说影响休息，毕竟也没谁傍晚六点就要休息的。
但她说，噪音听得心慌，说我们年轻扛得住，她和老公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么大的噪音。
我没好意思猛打量，但我知道她孩子在外地读大学，瞧着她也不满五十，按现在中年人的干劲，怎么也算不上「年纪大」。
本着「邻居好、赛金宝」的想法，我晚饭时间也不做药膳了。
同事张阿姨经过充分调研论证，发现有一种叫破壁机静音罩的东西，我立刻下单，并对大为宣称，等静音罩到货了，他就能补上脑啦。
大为给我逗乐了，说补个脑真不容易，老婆费心了。
事实证明，老婆不是费心了，老婆是天真了。
就在我给破壁机罩上罩子，刚开机打算试试静音效果时，门铃又准时响了。
我听到门铃都要过敏了，立刻拉掉破壁机插头——我至今都没研究哪个是暂停键，拔插头成了最顺手的反应。
大为拍拍我：「我去开门。」
2
我的确不想看到 601 女主人那张抱歉的脸了，但我还是能听到她卑微的恳求。
「怎么还是有声音啊？真不好意思，我家听着很大声。」
我听不下去了，关上了厨房的门。
没一会儿，大为手里拿着三双拖鞋，尴尬地挠头：「看来静音罩也没什么用。而且……他家……送了三双拖鞋。说咱家的拖鞋质量可能有问题，在楼下听着特别吵。
」
「咱家拖鞋没问题！踩屎感静音拖鞋！」
我夺过拖鞋想从窗口扔下去，突然想到这是高空抛物，悻悻地又把手缩了回来。
悬崖勒马，差点铸成大错。
我被手机大数据监控到了。
我也就是搜了一下她这三双拖鞋买了多少钱，搜索结果是 12 块钱一双，我家一双抵她全部。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被大数据拿捏了。
各平台都开始给我推各种楼上楼下的噪音矛盾，什么某书啦，某乎啦，全是各种被「冷漠楼上」折磨到疯的「冤种楼下」。
很多「楼下」都说，「楼上」的声音会无限放大，哪怕是楼上自己觉得正常的生活噪音，在楼下听来也的确很折磨人。
所以真是这样吗？
晚上大为搂着我，想要运动一下，我心中一紧：「床会不会有动静？楼下会不会听到？」
大为笑了：「咱家隔壁睡着闺女呢，啥时候出格过？不考虑邻居我还要考虑闺女呢。」
理是这个理，但这趟终究是战战兢兢，很不尽兴。
结束后大为呼呼睡去，我却毫无睡意。
如果楼上的声音真的会被无限放大，那我家楼上 801 怎么就没声呢？
801 和我家同年入住，他家两个孩子呢。
说来也巧，楼上突然「咚」的一声，很轻微，接着一阵脚步声，也很轻微。像是起来上洗手间？
原来不是他家没动静，是我之前没注意。
「801 吃晚饭够早的，是不是女主人不用上班？」
大为不解：「你怎么知道？」
我指指天花板：「你听，在拖凳子。」
大为侧耳听了听：「好像是吧，我没注意。谁家还没点声音啊。」
「我以前也没注意，网上好多人抱怨，我就留意一下，果然楼上声音蛮大的。」
大为走过来，郑重地扳住我的肩，跟马景涛扳住陈德容那样，跟何书桓扳住陆依萍那样。
「宝贝，咱住五年了，一直好好的。楼上声音不大，别瞎想。这玩意儿就是越找越有，不能放大。」
我承认大为说得有道理，但我忍不住。
隔天我买了硅胶桌椅腿套子，把家里的餐桌餐椅全包上。
「你买了两份？」大为看到还有一袋子没用。
「大为，你说……要不要把剩下的给 801 送去？」
大为严厉地制止了我，并说马上孩子放寒假，全家应该出去旅个游，放松一下心情。
我就爱做旅游攻略，当即欢呼起来，将硅胶垫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计划不如变化快。
我们小年夜赶到父母那儿，原计划陪他们过个节，年初三出发去雪乡。
没想到碰上了疫情。
3
雪乡去不成也就算了，我父母小区出现了感染者，我们给封小区里了。
大为说，自从工作后你就没好好陪过爸妈，这回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就当放个长假。
政府物资供应很充足，我妈囤的年菜又多，我就乐得当甩手掌柜。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吃不睡时，就跟珊珊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她看啥我看啥。
我妈难得有大显身手的机会，也很高兴，把家里束之高阁的破壁机找出来，给我和大为打豆浆喝。
珊珊不喝，怕早熟。
听着破壁机轰轰的工作声，我心中一动，对大为道：「咱家的破壁机啊，我就没听过一次完整的音。」
「嗨，别想一百公里以外的人和事。」大为揽住我的肩。
话音未落，我手机响了。
是一百公里以外的小区物业打来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物业大过年就催收费了？」
「不至于吧。」大为松开我，示意我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物业管家亲切的问候，祝我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管家又说：「有人投诉你家动静太大，影响到邻居休息了。」
我一愣，正要开口，大为已经冲着手机嚷嚷：「搞错了吧，我们全家都在外地过年呢。」
管家也觉得不可思议：「您确定家里肯定没人？是全家都在外地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们一家就三口人，都在我丈母娘家呢。封这儿了，回不去。」
我心中一动，问：「是 601 投诉的吗？」
管家很职业：「这个我们要为投诉者保密，既然你们都不在家，那我这边再跟投诉者确认一下。」
欲盖弥章。我几乎可以断定，就是 601。
这小区我住五年了，楼上楼下邻居都面熟，平时电梯里遇见还会寒暄几句，就没被谁家投诉过。
挂了电话，我没好气：「让她确认去吧。要么咱家进了鬼。」
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再接到物业的电话。
睡觉前我得意：「这下没法赖咱们了。说不定她平常听到的声音根本就不是咱家发出的。」
大为点头，嗯嗯嗯，是是是。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手机震动给震醒的，睡眼惺松接电话。
「秦女士，有人投诉你家闹腾了一夜就没停。」
「怎么可能！」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
珊珊也被我吓醒，揉眼睛疑惑地看着我。
手机震动时大为就醒了，他接过手机，吼道：「告诉你，这不可能！我们全家都睡在丈母娘家床上，被你的电话吵醒，现在离你有一百多公里。」
管家还是那么平静：「对方说去配电间看过了，您家电表的确在转，是有生活迹象的。」
不知怎的，我背脊一片冰凉。
我神情恍惚，大为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他穿好衣服，突然一拍大腿：「这不废话嘛，咱家冰箱开着呢，电表能不转吗？」
我也回过神来：「人吓人，吓死人，我还以为家里真进鬼了。」
这下我可精神了：「大为你打电话跟物业说一声，我去业主群说。」
4
【各位邻居新年好。不知哪位邻居向物业投诉我家动静太大，影响到他家休息。在此我郑重说明，我们全家都在老家，疫情当下，不知何时才能解封，目前家中无人居住。如有邻居见到我家有人出入，请报警。也请投诉者另行寻找躁音源，不要盯着我家了/抱拳/爱心】
那边大为打完了电话：「物业说这就去核实。我跟他说晚上看咱家亮不亮灯就行了，真是费劲巴拉。」
的确费劲巴拉。
慈眉善目的长相，不一定有慈眉善目的作派，我是真领教了。
业主群有了回应。
【602：谁投诉的啊？】
【702：是不是搞错了啊，有时候听到楼上的声音，其实有可能来自附近任何一家】
【501：你家是不是进了田螺姑娘啊/偷笑】
这 501 平常交流多，偶尔也开几句玩笑，我正好接上：「有可能吧，所以麻烦各位亲爱的邻居帮我家留意一下，要是晚上有亮灯，不是田螺姑娘就是阿飘。」
邻居们就着田螺姑娘和阿飘开了一会儿玩笑，只有 601 一直没说话。
他们两夫妻都在群里，但就是不说话。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我又天真了。
下午物业又来电话，这次态度十分为难：「秦女士，是这样。我们也已经转达过您家实际情况，但投诉者说，你们是在回避责任。他们休息得早，大晚上去蹲守你家是不是亮灯也不现实。」
「那我们能怎么办？你们报警吧。」
「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抗疫，咱们就不要麻烦警察了，秦女士您说是不是？」
「那你搞清楚啊，不是我要麻烦警察，是你们一再为难我们。」
「怎么可能，我们当然不会为难业主，这事情有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
「对方要求给你们拉闸。」
我腾地一下火气就上来了：「这什么意思，是不是我们好说话就欺负人啊？」
物业小心翼翼：「反正你们也不在家，拉闸也不影响什么……」
「谁说不影响啊，我冰箱里上好牛眼肉、金枕榴莲肉、空运海鲜……坏了你赔我？」
「对方已经想到这一点了，说如果给您家造成损失，他们可以赔偿，就是要确定您家确实没人生活。」
我真是服了，感觉自己踩屎感的拖鞋的确踩到了狗屎。
大为已经抢过电话：「行行行，爱怎样怎样，只求别来骚扰我们了，还我们宁静生活，可以吗？」
物业管家态度和 601 一样卑微，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
末了又祝我们全家新年快乐。
快乐他大爷。
我们在娘家整整关了一个半月，终于等来了解封。
赶回家头一件事就是上电闸！开冰箱！
我涕泪横流。
劈头盖脸的臭，劈头盖脸的虫，谁能扛得住啊。
来自嗅觉和视觉的双重攻击，让我心态彻底崩了，哭着跑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开始狂吐。
还是大为比较镇定，他拍了「开箱视频」存证，发给了物业管家。
管家很快就来了。
5
就冲她发绿的脸色、以及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犹豫，我就知道她也被视频攻击到了。
哭过、吐过，又被大为安慰过，我已经恢复了些，大概算是充了一半电吧。
「现在相信我家一个多月没住人了吗？」
管家捏着鼻子、赔着小心，说她是相信的，但投诉者需要证据。
我没有为难物业的习惯。
我在政府机关干了多年基层工作，深知一线人员的不易。
「那就按说好的赔偿吧，东西都在这儿，粗略估算起码 2000 开外，就按 1500 赔吧。」
我说完，管家顿时面露难色：「这数目对方怕是难接受。」
大为的火气腾地上来了：「不能接受就别拉闸啊。你凭良心说，这满满一冰箱东西算 1500 我亏不亏心？你去跟 601 说，我这冰箱都不想要了，嫌恶心！让她一起赔钱吧。」
「别别，别生气，咱有话好好说。我这就去跟他家协调……」
话音未落，管家就意识到自己失言，这等于承认了投诉的就是 601。
「我可没说是 601 啊，你们自己猜到的，不是我说的对吧。」
管家落荒而逃。
大为忍着恶心，刚清空冰箱，601 两公婆来了。
「东西虽然是坏了，冰箱不是好好的吗？」女主人一脚踩在冰箱前的一滩黄水上，她皱了皱眉。
我扶额，冰箱里四处是脏水，散发着恶臭。她心里「好好的」的标准看来很低。
「食物 1500，冰箱买来 9000，用了五年，算 3000，你给 4500 吧。」
我不跟她废话。
女主人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脸上又堆起了熟悉的、讨好的笑容：「你看咱们楼上楼下的，不必闹到这么僵吧。你家装修这么好，条件肯定也好，我家不一样……」
不好，这是要卖惨。
我迅速和大为交换一个眼神，大为打断她：「这和条件没关系，咱有事说事。」
女主人却充耳不闻：「我得还房贷，孩子上大学也特别烧钱，这么多钱是拿不出的。」
说完，她自顾自地绞了抹布开始清洗冰箱。
别说我和大为目瞪口呆，就是跟着来调解的管家一时也有点懵。
说实话，我服这个女人。
那个又臭又恶心、我们没人愿意碰的冰箱，生生被她擦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连黄水浸过的地砖缝她都给刷白了。
清洗时她一直强调自己生活多艰难，请我们谅解。
声音怯懦，态度谦卑。
我和大为到底心软，加上管家也想息事宁人，最后答应赔偿 1000，这事就算翻篇。
「咱们加个微信吧，我把钱转给你。」
她当我面就直接转了 1000，管家松了口气，又说了一堆客气话。
「你看邻居之间，啥事不能解决呢，要多沟通多协商嘛。」管家满脸堆笑，不过还捏着鼻子。
女主人走到门口，一脚刚跨出去，突然回头。
「你家冰箱声音有点响啊。」
我脊背一阵凉意，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转头去望大为，他蹲着，刚插上冰箱插头。
此时的大为脸皮涨得通红，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想剁了自己这只多事的手。
物业管家刚刚松下的神经已经再次紧崩，瞪大眼睛看着我。
生怕事态再度升级。
6
我浅浅一笑：「是吗？我没听到。」
我转头望着屋里，自言自语：「感觉好多家具都吸了味儿了，这还能用吗？是不是也得扔了啊……」
601 女主人一溜烟就走了。
毕竟我家的家具也不太便宜。
总算一场闹剧结束，现在的情况是，家中恶臭挥之不去，冰箱里空无一物，根本没法住人。
没办法，只能把窗子都打开，然后落荒而逃，去公婆家「避难」。
过了好几天，家中恶臭终于散尽，一家三口去超市补了满满两车食物，这才「起驾回宫」。
一到家，珊珊就在客厅里转悠。
「妈妈，这里放个钢琴就好了。」珊珊盯着客厅角落，惦记上了。
大为兴冲冲跑过来，激动：「宝贝想学钢琴？」
公婆家邻居中有个琴童，每晚都传出悦耳的练琴声，珊珊羡慕极了，每天托着小脑袋侧耳倾听，几天下来，人家弹的曲子她都能哼了。
「学琴可苦啊，宝贝你能坚持吗？」我问。
「能！」珊珊回得斩钉截铁。
大为乐得往地上一躺，四脚朝天，举得高高的：「爸爸举双手双脚支持！」
我也支持。
从小我就想学钢琴，无奈家里没这个条件。现在有条件了，孩子的愿望一定要满足。
老师很快找好了，试上了一堂课，对珊珊赞不绝口，说她有耐心坐得住，乐感也优秀。
大为拉着我就去琴行看琴。
「买名牌，进口的没有，咱就买合资的，那个什么卡哇塞。」
我笑死：「KAWAI 好不好。」
可是走到琴行门口，听着里面流淌出美妙的钢琴曲，我心中一咯噔，停下了脚步。
「以后每天练琴，601 得疯吧？」
大为不以为然：「铺上隔音垫，八点之后不练琴，咱做到这两点可以了，总不能为了 601 委屈咱家宝贝吧？」
说得很对，我昂首挺胸迈进琴行。
约摸过了半个月，钢琴终于送来了。
好巧不巧，工人搬钢琴上电梯时，被 601 男主人迎面撞上。
他没说话，扭头盯住钢琴直直地看着，眼神惊恐。
等他老婆听到这个「坏消息」，可能会更惊恐吧。我心里竟有些暗爽。
伟大的琴童培养之路正式启程。
邻居们很新鲜，501 问：「练琴的是你家吗？」
801 则说：「到底小女孩坐得住，我家两个皮猴一刻闲不住。」
602 的婆婆摸着珊珊的头，一通鼓励：「好好练啊，以后弹世界名曲，给婆婆陶冶情操。」
多好的邻居，我暴哭。
除了 601。
婆婆鼓励珊珊时，601 女主人就在电梯口。她脸都憋绿了，抽搐几下，终于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憋得住一时，她憋不住一世。
憋到晚上七点半，我在书房陪珊珊练琴，听到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我竟长舒一口气。
终须一战，那么晚战不如早战。
果然又是 601 找来了，不过这回是男主人。
晚上八点，女主人就敲开了我家门：「你好，我是 601 的，听着您家动静有点大，麻烦您家孩子不要在家跑来跑去。对不起啊。」
大为正和珊珊骑大马玩呢，闻言立刻把孩子放下，到门口跟女人道歉。女人倒也和善，连声说没事没事，小孩难免的，以后注意点就好了。
送了她走，我跟大为吐吐舌头：「现在楼下有人住了，咱是得注意点。」
大为也摸摸珊珊脑袋：「珊珊听到没，以后过了八点不能在家跑。」
珊珊大声答：「知道了。」
声音脆亮脆亮的。
我和大为结婚八年，女儿珊珊幼儿园大班，每天八点半准时入睡。
孩子入睡之后，整个 701 小天地就是我和大为的自我空间。我收拾完屋子，带着耳机追剧，大为最近忙考职称，晚上都在看书。
熬夜很辛苦，我找了些网上的配方，准备给大为补脑补气血。
这天晚上，破壁机刚工作了五分钟，有人敲门，又是 601 的女主人。
她探头探脑，又一脸抱歉：「你家……是不是有什么机器在工作？」
我下意识望向厨房。
「是破壁机？我在做药膳。」
好吧，声音是有点大。不过，我们自家都没觉得吵，居然吵到了楼下，也是有点神奇。
女人的态度有点卑微：「声音太吵了，我们没法休息。」
我不由去看钟——晚上八点四十。看来 601 休息得也早。
「对不起啊，我这就去关掉。」
「拜托，拜托啊。」女人嘴上说着，脚下却不挪步。
我跑回厨房，也顾不上研究哪个是停止键，直接拔了插头。
「现在好了吧？」
「嗯，谢谢理解啊。」女人满意地走了。
不给大为补是不可能的，老公可是我自己的。
我把做药膳的时间提前到晚饭时间，心想他们应该不至于这么早休息吧？
没想到破壁机一开，不出三分钟，601 女主人又来敲门，一开门又是一脸抱歉。
这回倒不说影响休息，毕竟也没谁傍晚六点就要休息的。
但她说，噪音听得心慌，说我们年轻扛得住，她和老公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么大的噪音。
我没好意思猛打量，但我知道她孩子在外地读大学，瞧着她也不满五十，按现在中年人的干劲，怎么也算不上「年纪大」。
本着「邻居好、赛金宝」的想法，我晚饭时间也不做药膳了。
同事张阿姨经过充分调研论证，发现有一种叫破壁机静音罩的东西，我立刻下单，并对大为宣称，等静音罩到货了，他就能补上脑啦。
大为给我逗乐了，说补个脑真不容易，老婆费心了。
事实证明，老婆不是费心了，老婆是天真了。
就在我给破壁机罩上罩子，刚开机打算试试静音效果时，门铃又准时响了。
我听到门铃都要过敏了，立刻拉掉破壁机插头——我至今都没研究哪个是暂停键，拔插头成了最顺手的反应。
大为拍拍我：「我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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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不想看到 601 女主人那张抱歉的脸了，但我还是能听到她卑微的恳求。
「怎么还是有声音啊？真不好意思，我家听着很大声。」
我听不下去了，关上了厨房的门。
没一会儿，大为手里拿着三双拖鞋，尴尬地挠头：「看来静音罩也没什么用。而且……他家……送了三双拖鞋。说咱家的拖鞋质量可能有问题，在楼下听着特别吵。
」「咱家拖鞋没问题！踩屎感静音拖鞋！」
我夺过拖鞋想从窗口扔下去，突然想到这是高空抛物，悻悻地又把手缩了回来。
悬崖勒马，差点铸成大错。
我被手机大数据监控到了。
我也就是搜了一下她这三双拖鞋买了多少钱，搜索结果是 12 块钱一双，我家一双抵她全部。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被大数据拿捏了。
各平台都开始给我推各种楼上楼下的噪音矛盾，什么某书啦，某乎啦，全是各种被「冷漠楼上」折磨到疯的「冤种楼下」。
很多「楼下」都说，「楼上」的声音会无限放大，哪怕是楼上自己觉得正常的生活噪音，在楼下听来也的确很折磨人。
所以真是这样吗？
晚上大为搂着我，想要运动一下，我心中一紧：「床会不会有动静？楼下会不会听到？」
大为笑了：「咱家隔壁睡着闺女呢，啥时候出格过？不考虑邻居我还要考虑闺女呢。」
理是这个理，但这趟终究是战战兢兢，很不尽兴。
结束后大为呼呼睡去，我却毫无睡意。
如果楼上的声音真的会被无限放大，那我家楼上 801 怎么就没声呢？
801 和我家同年入住，他家两个孩子呢。
说来也巧，楼上突然「咚」的一声，很轻微，接着一阵脚步声，也很轻微。像是起来上洗手间？
原来不是他家没动静，是我之前没注意。
「801 吃晚饭够早的，是不是女主人不用上班？」
大为不解：「你怎么知道？」
我指指天花板：「你听，在拖凳子。」
大为侧耳听了听：「好像是吧，我没注意。谁家还没点声音啊。」
「我以前也没注意，网上好多人抱怨，我就留意一下，果然楼上声音蛮大的。」
大为走过来，郑重地扳住我的肩，跟马景涛扳住陈德容那样，跟何书桓扳住陆依萍那样。
「宝贝，咱住五年了，一直好好的。楼上声音不大，别瞎想。这玩意儿就是越找越有，不能放大。」
我承认大为说得有道理，但我忍不住。
隔天我买了硅胶桌椅腿套子，把家里的餐桌餐椅全包上。
「你买了两份？」大为看到还有一袋子没用。
「大为，你说……要不要把剩下的给 801 送去？」
大为严厉地制止了我，并说马上孩子放寒假，全家应该出去旅个游，放松一下心情。
我就爱做旅游攻略，当即欢呼起来，将硅胶垫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计划不如变化快。
我们小年夜赶到父母那儿，原计划陪他们过个节，年初三出发去雪乡。
没想到碰上了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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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乡去不成也就算了，我父母小区出现了感染者，我们给封小区里了。
大为说，自从工作后你就没好好陪过爸妈，这回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就当放个长假。
政府物资供应很充足，我妈囤的年菜又多，我就乐得当甩手掌柜。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吃不睡时，就跟珊珊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她看啥我看啥。
我妈难得有大显身手的机会，也很高兴，把家里束之高阁的破壁机找出来，给我和大为打豆浆喝。
珊珊不喝，怕早熟。
听着破壁机轰轰的工作声，我心中一动，对大为道：「咱家的破壁机啊，我就没听过一次完整的音。」
「嗨，别想一百公里以外的人和事。」大为揽住我的肩。
话音未落，我手机响了。
是一百公里以外的小区物业打来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物业大过年就催收费了？」
「不至于吧。」大为松开我，示意我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物业管家亲切的问候，祝我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管家又说：「有人投诉你家动静太大，影响到邻居休息了。」
我一愣，正要开口，大为已经冲着手机嚷嚷：「搞错了吧，我们全家都在外地过年呢。」
管家也觉得不可思议：「您确定家里肯定没人？是全家都在外地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们一家就三口人，都在我丈母娘家呢。封这儿了，回不去。」
我心中一动，问：「是 601 投诉的吗？」
管家很职业：「这个我们要为投诉者保密，既然你们都不在家，那我这边再跟投诉者确认一下。」
欲盖弥章。我几乎可以断定，就是 601。
这小区我住五年了，楼上楼下邻居都面熟，平时电梯里遇见还会寒暄几句，就没被谁家投诉过。
挂了电话，我没好气：「让她确认去吧。要么咱家进了鬼。」
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再接到物业的电话。
睡觉前我得意：「这下没法赖咱们了。说不定她平常听到的声音根本就不是咱家发出的。」
大为点头，嗯嗯嗯，是是是。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手机震动给震醒的，睡眼惺松接电话。
「秦女士，有人投诉你家闹腾了一夜就没停。」
「怎么可能！」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
珊珊也被我吓醒，揉眼睛疑惑地看着我。
手机震动时大为就醒了，他接过手机，吼道：「告诉你，这不可能！我们全家都睡在丈母娘家床上，被你的电话吵醒，现在离你有一百多公里。」
管家还是那么平静：「对方说去配电间看过了，您家电表的确在转，是有生活迹象的。」
不知怎的，我背脊一片冰凉。
我神情恍惚，大为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他穿好衣服，突然一拍大腿：「这不废话嘛，咱家冰箱开着呢，电表能不转吗？」
我也回过神来：「人吓人，吓死人，我还以为家里真进鬼了。」
这下我可精神了：「大为你打电话跟物业说一声，我去业主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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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邻居新年好。不知哪位邻居向物业投诉我家动静太大，影响到他家休息。在此我郑重说明，我们全家都在老家，疫情当下，不知何时才能解封，目前家中无人居住。如有邻居见到我家有人出入，请报警。也请投诉者另行寻找躁音源，不要盯着我家了/抱拳/爱心】
那边大为打完了电话：「物业说这就去核实。我跟他说晚上看咱家亮不亮灯就行了，真是费劲巴拉。」
的确费劲巴拉。
慈眉善目的长相，不一定有慈眉善目的作派，我是真领教了。
业主群有了回应。
【602：谁投诉的啊？】
【702：是不是搞错了啊，有时候听到楼上的声音，其实有可能来自附近任何一家】
【501：你家是不是进了田螺姑娘啊/偷笑】
这 501 平常交流多，偶尔也开几句玩笑，我正好接上：「有可能吧，所以麻烦各位亲爱的邻居帮我家留意一下，要是晚上有亮灯，不是田螺姑娘就是阿飘。」
邻居们就着田螺姑娘和阿飘开了一会儿玩笑，只有 601 一直没说话。
他们两夫妻都在群里，但就是不说话。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我又天真了。
下午物业又来电话，这次态度十分为难：「秦女士，是这样。我们也已经转达过您家实际情况，但投诉者说，你们是在回避责任。他们休息得早，大晚上去蹲守你家是不是亮灯也不现实。」
「那我们能怎么办？你们报警吧。」
「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抗疫，咱们就不要麻烦警察了，秦女士您说是不是？」
「那你搞清楚啊，不是我要麻烦警察，是你们一再为难我们。」
「怎么可能，我们当然不会为难业主，这事情有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
「对方要求给你们拉闸。」
我腾地一下火气就上来了：「这什么意思，是不是我们好说话就欺负人啊？」
物业小心翼翼：「反正你们也不在家，拉闸也不影响什么……」
「谁说不影响啊，我冰箱里上好牛眼肉、金枕榴莲肉、空运海鲜……坏了你赔我？」
「对方已经想到这一点了，说如果给您家造成损失，他们可以赔偿，就是要确定您家确实没人生活。」
我真是服了，感觉自己踩屎感的拖鞋的确踩到了狗屎。
大为已经抢过电话：「行行行，爱怎样怎样，只求别来骚扰我们了，还我们宁静生活，可以吗？」
物业管家态度和 601 一样卑微，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
末了又祝我们全家新年快乐。
快乐他大爷。
我们在娘家整整关了一个半月，终于等来了解封。
赶回家头一件事就是上电闸！开冰箱！
我涕泪横流。
劈头盖脸的臭，劈头盖脸的虫，谁能扛得住啊。
来自嗅觉和视觉的双重攻击，让我心态彻底崩了，哭着跑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开始狂吐。
还是大为比较镇定，他拍了「开箱视频」存证，发给了物业管家。
管家很快就来了。
5
就冲她发绿的脸色、以及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犹豫，我就知道她也被视频攻击到了。
哭过、吐过，又被大为安慰过，我已经恢复了些，大概算是充了一半电吧。
「现在相信我家一个多月没住人了吗？」
管家捏着鼻子、赔着小心，说她是相信的，但投诉者需要证据。
我没有为难物业的习惯。
我在政府机关干了多年基层工作，深知一线人员的不易。
「那就按说好的赔偿吧，东西都在这儿，粗略估算起码 2000 开外，就按 1500 赔吧。」
我说完，管家顿时面露难色：「这数目对方怕是难接受。」
大为的火气腾地上来了：「不能接受就别拉闸啊。你凭良心说，这满满一冰箱东西算 1500 我亏不亏心？你去跟 601 说，我这冰箱都不想要了，嫌恶心！让她一起赔钱吧。」
「别别，别生气，咱有话好好说。我这就去跟他家协调……」
话音未落，管家就意识到自己失言，这等于承认了投诉的就是 601。
「我可没说是 601 啊，你们自己猜到的，不是我说的对吧。」
管家落荒而逃。
大为忍着恶心，刚清空冰箱，601 两公婆来了。
「东西虽然是坏了，冰箱不是好好的吗？」女主人一脚踩在冰箱前的一滩黄水上，她皱了皱眉。
我扶额，冰箱里四处是脏水，散发着恶臭。她心里「好好的」的标准看来很低。
「食物 1500，冰箱买来 9000，用了五年，算 3000，你给 4500 吧。」
我不跟她废话。
女主人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脸上又堆起了熟悉的、讨好的笑容：「你看咱们楼上楼下的，不必闹到这么僵吧。你家装修这么好，条件肯定也好，我家不一样……」
不好，这是要卖惨。
我迅速和大为交换一个眼神，大为打断她：「这和条件没关系，咱有事说事。」
女主人却充耳不闻：「我得还房贷，孩子上大学也特别烧钱，这么多钱是拿不出的。」
说完，她自顾自地绞了抹布开始清洗冰箱。
别说我和大为目瞪口呆，就是跟着来调解的管家一时也有点懵。
说实话，我服这个女人。
那个又臭又恶心、我们没人愿意碰的冰箱，生生被她擦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连黄水浸过的地砖缝她都给刷白了。
清洗时她一直强调自己生活多艰难，请我们谅解。
声音怯懦，态度谦卑。
我和大为到底心软，加上管家也想息事宁人，最后答应赔偿 1000，这事就算翻篇。
「咱们加个微信吧，我把钱转给你。」
她当我面就直接转了 1000，管家松了口气，又说了一堆客气话。
「你看邻居之间，啥事不能解决呢，要多沟通多协商嘛。」管家满脸堆笑，不过还捏着鼻子。
女主人走到门口，一脚刚跨出去，突然回头。
「你家冰箱声音有点响啊。」
我脊背一阵凉意，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转头去望大为，他蹲着，刚插上冰箱插头。
此时的大为脸皮涨得通红，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想剁了自己这只多事的手。
物业管家刚刚松下的神经已经再次紧崩，瞪大眼睛看着我。
生怕事态再度升级。
6
我浅浅一笑：「是吗？我没听到。」
我转头望着屋里，自言自语：「感觉好多家具都吸了味儿了，这还能用吗？是不是也得扔了啊……」
601 女主人一溜烟就走了。
毕竟我家的家具也不太便宜。
总算一场闹剧结束，现在的情况是，家中恶臭挥之不去，冰箱里空无一物，根本没法住人。
没办法，只能把窗子都打开，然后落荒而逃，去公婆家「避难」。
过了好几天，家中恶臭终于散尽，一家三口去超市补了满满两车食物，这才「起驾回宫」。
一到家，珊珊就在客厅里转悠。
「妈妈，这里放个钢琴就好了。」珊珊盯着客厅角落，惦记上了。
大为兴冲冲跑过来，激动：「宝贝想学钢琴？」
公婆家邻居中有个琴童，每晚都传出悦耳的练琴声，珊珊羡慕极了，每天托着小脑袋侧耳倾听，几天下来，人家弹的曲子她都能哼了。
「学琴可苦啊，宝贝你能坚持吗？」我问。
「能！」珊珊回得斩钉截铁。
大为乐得往地上一躺，四脚朝天，举得高高的：「爸爸举双手双脚支持！」
我也支持。
从小我就想学钢琴，无奈家里没这个条件。现在有条件了，孩子的愿望一定要满足。
老师很快找好了，试上了一堂课，对珊珊赞不绝口，说她有耐心坐得住，乐感也优秀。
大为拉着我就去琴行看琴。
「买名牌，进口的没有，咱就买合资的，那个什么卡哇塞。」
我笑死：「KAWAI 好不好。」
可是走到琴行门口，听着里面流淌出美妙的钢琴曲，我心中一咯噔，停下了脚步。
「以后每天练琴，601 得疯吧？」
大为不以为然：「铺上隔音垫，八点之后不练琴，咱做到这两点可以了，总不能为了 601 委屈咱家宝贝吧？」
说得很对，我昂首挺胸迈进琴行。
约摸过了半个月，钢琴终于送来了。
好巧不巧，工人搬钢琴上电梯时，被 601 男主人迎面撞上。
他没说话，扭头盯住钢琴直直地看着，眼神惊恐。
等他老婆听到这个「坏消息」，可能会更惊恐吧。我心里竟有些暗爽。
伟大的琴童培养之路正式启程。
邻居们很新鲜，501 问：「练琴的是你家吗？」
801 则说：「到底小女孩坐得住，我家两个皮猴一刻闲不住。」
602 的婆婆摸着珊珊的头，一通鼓励：「好好练啊，以后弹世界名曲，给婆婆陶冶情操。」
多好的邻居，我暴哭。
除了 601。
婆婆鼓励珊珊时，601 女主人就在电梯口。她脸都憋绿了，抽搐几下，终于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憋得住一时，她憋不住一世。
憋到晚上七点半，我在书房陪珊珊练琴，听到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我竟长舒一口气。
终须一战，那么晚战不如早战。
果然又是 601 找来了，不过这回是男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