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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俩并肩地躺床上。
大晚上的，听见楼底下骂骂咧咧，又在吵架。
男友看了一眼手机：「又有人被偷东西了。」
是的。
这也不稀奇了。
现在家家户户都感染，大家全都不出门；买菜、买卫生纸之类的生活物资，基本上全靠网上下单。小区还在楼底放了一个铁架子，专门存放这些。
外卖小哥们会把东西放在架子上，然后打电话给我们。
毕竟，无接触配送更安全些。
可从一开始，我们购买的物资就频繁地被偷。
最夸张的一次，我买了一箱牛奶。
外卖小哥刚给我打电话，我就立刻穿鞋冲下楼去拿。
结果等个电梯的工夫。
东西没了。
我当时站在下面，寒风凛冽，人都傻了。
那么大一箱奶，怎么突然就会没了？
我当时就大闹了起来，非常恼火，闹着找保安要物业调监控，非抓到这个小偷为止！
但是物业员工也阳了，不上班。
他们接到我的投诉电话，基本上也就是和稀泥，非常不顶用。
东西就这样白白地没了。
后来，我们再在网上买东西，都让我男朋友提前下楼等待，亲手从外卖小哥手里面接过来。
当然。
我这也不是第一个苦主。
这半个月，小区人人都居家，邻里矛盾空前激烈，群里基本上天天都有人吵架；
而为了丢东西吵架的事情，更是三两天就要闹一回。
丢的东西也五花八门：采购的蔬菜水果、洗衣液卫生巾、吃的喝的、水果，甚至衣服、药物。
这一次，更为恐怖。
差点儿有人丢了命。
03
我慢慢地退烧了，人也有了点力气，起床煮了一锅粥，顺便玩玩手机。
看了群才知道，这一次丢失的东西，是 1203 住户的哮喘药。
就跟过去的很多次一样。
外卖小哥放在楼下，家属下楼拿东西，就前后脚的工夫——
药物不翼而飞。
1203 室，我记得也是一对小情侣。
男生个子高，很有礼貌；女孩子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脸上没什么血色。
这回好像是 1203 的男孩先得了流感，过了三四天，女孩才中招；但是流感诱发了她的急性哮喘，让她肺部肿大，喘不过气。
这是要命的事情。
好在女孩的家人是医护人员，紧急托人同城送药过来。
结果就一小会儿的工夫，药没了。
现在我们楼栋的感染情况很严重。
基本上是封闭式管理，没有什么外人出入，下手的小偷一定就住在我们身边。
1203 的男孩也清楚这个情况，他在楼下急得团团转，大吼，双目通红，像困兽。
他的声音撕心裂肺，整栋楼都听得见：「谁拿了我们的药啊！求求你还给我吧！小云是哮喘，她会死的！」
「求求你了！我可以出钱，我出一万块！」
楼栋群里也炸了。
【510 室】：谁这么缺德？连药都偷！
【1109 室】：我们楼丢东西又不是这一回了，哎，快打 120 吧。
【905-1 室】：呵呵了，物业又不管，保安前几天就没上班了，这什么破管理？笑死。
【306 室】：我家有小孩用的哮喘喷剂，能用吗？@1203，不要钱。
……
看见这个，我也想到了什么。
翻箱倒柜一通，终于找出来了男朋友的哮喘药。
男友烧得奄奄一息：「你干啥呢宝？」
我住 5 楼，楼层不高，当时扒着窗户往下喊：「大兄弟！」
「我男朋友花粉过敏，家里面有这种哮喘药，你看看能不能用！」
楼底下的男孩听了，欣喜若狂。
我大喊：「我住 5 楼，你来电梯口找我拿吧！」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把药分了一半出来，用快递盒把它和说明书一起装好，亲自去电梯门口等。
直到那个大哥急匆匆地赶到，我才隔着很远扔给他。
「回去记得消毒。」
我提醒他：「我阳了。」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火速地回家救人。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解决。
可是没多久，闪着灯的 120 救护车就呼啸着赶来，拉走了 1203 室的女孩。
「完了。」
我男友喝着粥，刷着群，宣布：「她肯定是休克了。」
04
哮喘是非常凶险的。
我还记得上一次男朋友被花粉诱发的时候。
他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就这样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浑身大汗淋漓，口唇发紫，呼吸急促而微弱。
吓得我嚎啕大哭，满屋子找药。
这次，1203 室的女孩也一样。
哮喘刚发作，就迅速地用药，啥事没有；
听说那女孩的父母为了给她送药，情急之下叫了个货拉拉，十公里花了五百多，就为赶时间救命。
结果药在家门口被偷走。
眼看着救护车把女孩子拉走，我心有戚戚焉。
「怎么会这样呢？」
我心里面难受：「好端端的一个人，咋就……」
男朋友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
救护车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那男孩因为自己得了流感，阳着，不能去医院陪护。
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楼底，捂着脸，痛苦地蹲下了。
小区群已经骂了大半夜了。
【307 室】：哄了三个小时，娃好不容易睡着了，救护车一来就吵醒了，又是半夜白干！哎！
【510 室】：你能不能有点儿同情心？人家都出事了！
【1109 室】：所以，偷东西的人抓到了吗？
……
【707 室】：@510 来来来，你帮我带娃，我就有同情心。
【508 室】：物业电话打不通，离谱。情况怎么样了？@1203
这个 508 室是我。
等我探头从窗户往外看，楼底那个大哥已经走了，群里也没有回复。
不知道怎么的，我心里面很不安。
「他……不会干什么极端的事情吧？」
我问男友：「这太坑了，药都到门口了，还出这种事情。」
男友发烧，无精打采，像一棵开败的狗尾巴草：「没事的，明天肯定有人会来调查的，咱家还有退烧贴吗？」
我找了找，没找到。
男友哀叹一声，又瘫床上去了。
他就像个人形大火炉子，热气腾腾，猫现在一看见他躺下，立刻就贴上去。
搞得我半夜也忍不住跟他贴贴，靠他取暖。
冤种男朋友被我们一左一右地挤着，动弹不得，后半夜热得出了一身汗，居然就这样退烧了。
05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家门就被人捶得「哐哐」响。
我睡眼蒙眬地起床。
一开门，发现是物业带着两位警察站在我家门口。
「508，我们在你家门口垃圾袋里面发现了这些。」
物业举起一盒被塑料袋封存的过敏药：「这是你的吗？」
我没睡醒，看了一眼：「不是我的。」
他们对视了一眼。
「我们是在你家门口的垃圾袋里面发现的。」
物业强调了一遍：「这是一盒全新未拆封的哮喘药，你清楚吗？」
我清楚什么？
这是什么问法和口气？
我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能清楚什么？这不是我的！我家哮喘药昨天给 1203 室那大哥了，你说的这东西哪里来的我根本就不知道！」
这声音很大，隔壁几户门纷纷地都打开了。
大家探头探脑看热闹。
我质问物业：「之前我牛奶丢了，你不是说业主个人财产不归物业管吗？」
「现在还能管到我垃圾桶里面？你凭什么问我这个？」
他们又对视了一眼。
这回，警察叔叔非常客气地对我说：「你好，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配合我们的工作调查。」
我：？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就准备动手把我带走了。
门口一片混乱。
关键时刻，男朋友终于醒了，拿着身份证和手机赶出来救我。
「这东西不是我们家的！」
他大喊：「我们家有电子猫眼，我给你们调视频！」
06
男朋友调出来昨天晚上的监控，给他们看。
由于我们俩都得了流感。
物业他们都站着远远的，手里面还拿着一瓶酒精；从我们手里接过来东西，就赶紧就喷一喷消毒。
手机画面里，有脚步声，但是没有人。
忽然，一只手从下面伸上来，把一张便利贴正正好好地贴在电子猫眼的摄像头上面。
我靠。
这情况是我们都没想到的。
大半夜看门上猫眼，忽然一只手从下面摸上来——这也太恐怖了吧！
可这也证明了半夜确实有人来过。
这个人似乎还非常熟悉这里的布局；他应该是贴着墙蹲着，从走廊慢慢地摸走过来的。
电子猫眼被贴条，一片漆黑。
只能听见一阵翻动垃圾袋的声音。
片刻后，这人就准备走了，还不忘记带走电子猫眼上面的便利贴。
我们看得面面相觑。
这……这是什么操作？
「这是不是 1203 室丢的药？」
我脸色非常难看：「我不知道谁放我家门口垃圾袋里面的，昨天我们俩发烧很厉害，一整天都没有下楼。」
「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查电梯监控。」
这个物业的人可能还是个小领导，是个典型中年男人，头发少，肚腩往外凸，外八字地站那儿。
他斜着眼睛看我，还是不信：「你家住五楼，你偷东西完全可以走楼梯啊！」
「我怎么就偷东西了？」我怒了，「你说话要有证据的！」
这个物业的中年男人扬起手里面的药，很讥讽：「这还不算证据？」
「怎么它就偏偏出现在你们家门口的垃圾袋里面啊！」
我气得脸都红了。
眼看冲突要升级，警察叔叔连忙出来打圆场：「不要紧，我们把这个拿回去化验指纹就可以了。」
「陈小姐，你需要把这个视频拷给我们，谢谢你的合作。」
我强压着怒火，交接了视频。
临走的时候，那个物业大叔频频地回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他还故意大声：「真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能装的人！」
「偷了别人的药，眼看要出人命了，假惺惺地还拎半盒回去——」
听见这话，我跟男朋友简直气得浑身都发抖。
我直接冲出门要跟他理论：「你凭什么这样瞎说？警察查清楚了？法院给我们定罪了吗？！」
「我朋友是律师，你再瞎说一句，我们就告你！」
听到这个，物业立刻还是闭嘴了。
但是走廊里，一扇扇打开的门背后，邻居们看向我们的眼神，就开始变得微妙了起来。
鄙夷、惊讶、不屑、厌恶。
我打开手机，看见群聊里面都是铺天盖地的谩骂。
【510 室】：天哪，真没想到 508 是这种人。
【707】：呵呵！我就说怎么可能昨天她「刚好」就有药？真的是赶巧了！果然是她偷的吧！
【707】：耽误人家救命，508 你们是什么垃圾啊？@508
【1109】：警察走了？怎么不抓人啊？这都是谋杀了吧？
【306】：对啊……谁想和这种人住在一栋楼啊……昨天那姑娘被抬走的时候脸都紫了……
【1109】：唉，真可怜。偷东西不得好死啊！@508
……
我气得头晕，回家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打字一边哭。
我为自己辩解。
【508】：警察已经查了，我们家门口有电子监控，那盒药是别人偷了扔我们家门口的。而且，昨天我给 1203 的药是万托林，被偷的是信必可！
【508】：我们从来没有偷过任何东西！你们讲话请拿出证据！
是啊。
昨天我给出去的药，和今天被栽赃的药根本就不是一种。
我气冲冲地把剩下的半盒药拍了一张图，发在了小区楼栋群里。
这么简单粗暴的逻辑和证据，本来应该很轻松地就能证明我们的清白。
可下一秒，我被移出了这个群聊。
是群主。
【物业-刘组长】：公道自在人心，多行不义必自毙！@508
【您已经被移出该群聊】
07
流感没有打倒我。
但是这一场舆论风暴，让我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了三个小时。
然后我高烧不起。
我体温迅速地升到了 39 度，躺在床上，边发烧边哭，眼泪在我皮肤上被烫得蒸发，整个人都冒烟。
猫发现我又是个大热源，高兴坏了；
它拼命地把头拱在我滚烫的脖颈里面，呼噜呼噜。
我男朋友急死了，拼命地拿酒精给我擦拭额头和腋下。
眼看我都烧得整个人都冒烟了，还趴在床上大哭。
他拍着我的背，安慰：「别哭了宝，他们都是大傻逼，我还在群里呢，我待会儿帮你骂他去。」
我哭得简直要昏倒了。
听到这话，还是支棱起来，抓着他的衣服，哽咽：「不许去骂！不然你也要被踢了。把你手机给我，我要看群。」
冤种男朋友磨磨唧唧，不愿意。
这一看都知道，那个群恐怕还在公开处刑我，轮流地骂我。
我鼻子一酸。
好不容易稍微止住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啊？……」
我哭着说：「我没有做任何坏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男朋友已经绞尽脑汁地想安慰我。
他抱着我说：「就是因为你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他们才这样对你。」
「他们知道你是好人，就肆无忌惮地伤害你，没有任何的顾虑；相反，如果你是个坏人，他们反而都不敢来了。」
我还是哭哭啼啼。
男朋友想把压在我身上的猫赶走，猫毫不含糊地给了他俩耳光。
就在这个时候。
楼下忽然爆发了一阵非常大声的动静。
有个人声嘶力竭地大喊：「他妈的！老子可算抓住你了，臭不要脸的贼！！」
08
我烧得厉害，也挨骂挨得非常厉害，不好出门。
男朋友便下楼去了。
他把手机留给我，让我通过群看战况。
【905 室】：所有人都出来！我抓住小偷了，就是这个老东西！（图片）
我点开一看。
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婆婆，被一个壮汉用手提着衣领，满脸惊慌。
905 室这个壮汉非常得意。
他直接在群里发语音：「我一下楼就看见这个老东西缩手缩脚地在那里偷鸡蛋！」
「我看之前那些，也肯定是她干的！」
这话让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当时直接在床上坐了起来。
难道这么快我就要洗雪沉冤了？
我靠！
我非拿出征战互联网多年功力，把那个姓刘的臭王八骂死不可！！！
我瞬间精神抖擞，穿好了衣服鞋子就冲下楼，准备战斗。
果然。
楼下闹得沸沸扬扬，好多人聚集在一起，大吵大闹。
物业跟警察也去而复返。
这个姓刘的中年男组长看见我的时候，表情就像吃屎一样难堪。
「公义自在人心。」
我皮笑肉不笑，咬着后槽牙问他：「是不是啊，刘组长？」
刘组长脸色非常差，又不好说我什么。
他再也不能带节奏地骂我了。
因为这里有一个新鲜出炉的小偷。
——还是人赃并获的那种。
阿婆年纪有点大了，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衣服虽然不名贵，但是很整洁。
她低着头，就这样站在风暴的中间，沉默地承受着四面八方的谩骂与议论。
在她身边，有一个小包，里面是「赃物」。
她偷了 5 个鸡蛋和 1 个梨。
905 室的那个壮汉刚才太用力，扯破了她的衣领，她也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自己用手掖一掖。
难堪、沉默，只是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