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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般若寺。
长明殿前，司翊昇踏了进去。
满殿的烛光闪烁，好似亲人们温暖的目光。
司翊昇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此，也许是那日脚步微顿，随即往乔父乔母的长明灯走去。
刚一走近，他眼神一凝。
两盏长明灯旁，多了一盏未挂名牌的灯。
司翊昇心一震，转身问住持：“这是谁的灯？”
住持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司施主，如果你能看到自己的心，那么就能看到灯了。”
司翊昇一愣，看着住持慈悲的双眸，心中一紧。
入夜，乔府后门。
司翊昇微一用力，轻而易举越过了乔府的围墙。
他径直走到乔芷真的房门口，屋内依旧是一片黑暗。
司翊昇犹豫了一下，推门走进，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王爷。”
司翊昇猛地转身，看见了门口神色悲戚的管家。
他寒声问：“王妃呢？”
管家叹息般的回答：“小姐，她去陈州了。”
陈州！
司翊昇瞳孔一缩，竟有些晕眩，他自是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哑声暗骂：“她真是……胆大包天！”
一时间，司翊昇只恨不得立刻置身陈州，将乔芷苓带回来。
他回到王府，便立即备马，准备赶往陈州。
“王爷！”
这时，副将慌张的跑进了后院，跪在地上：“边境来报，南疆叛乱！”
司翊昇脸色一变，手里紧紧攥着缰绳，仿若要勒进骨肉。
良久，他才稳住呼吸，对副将施令。
“集都城所有的药草和大夫，你代我赶往陈州，务必将王妃带回都城！”
说罢，司翊昇便策马闯进了夜色。
一个月后，陈州。
前些日子，乔芷苓终于制出了解药，但她自己却倒下了。
疫毒虽解，可‘往生’之毒也提前爆发。
剧痛似要将她撕成两半，搅得她嘴里血腥味经久不散。
听觉，视觉，味觉……
五感逐渐消失，唯有痛苦永存。
这日，乔芷苓突然恢复了五感。
她看见了昏暗天色，听见了灶上的药罐咕噜噜的响动。
半晌，她才缓过神来，不顾侍女阻拦挣扎着起身坐到书桌边。
她想给司翊昇写封信。

乔芷苓咬着牙，颤巍巍的写着。

突然，喉间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尽数喷在纸上。
猩红在纸上晕开，像是最艳丽的寒梅。
乔芷苓猛地倒在桌上，就像被一座大山压着，动弹不得。
她艰难的伸出指尖，抚上‘吾夫君昇’四字，喃喃喊道：“翊昇……”
风轻柔的扬起帐帘，屋内声音戛然而止。
随后，便是侍女叫人心悸的哭声。
另一边，司翊昇策马疾驰在官道上。
平定动乱后，他正迫不及待赶往陈州，马不停蹄，日夜兼程。
一想到乔芷苓留下的和离书，以及一言不发奔赴陈州的行为，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司翊昇暗想，这次回去，定要将她关禁闭。
愈近陈州，路上的行人愈多。
料想是疫病控制住了，司翊昇动乱的情绪，也渐渐的平稳下来。
但不知为何，越接近陈州城门，他的心却莫名越乱。
策马道到城门，却见门口主道上，几个身着麻衣的人伫立着，而城门却紧闭着。
待他接近，才发现副将也在其中！
司翊昇拽紧缰绳，马儿被勒得嘶鸣，他立即翻身下马走近。
他不顾手心的刺痛，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此，王妃呢？”
副将见到他，猛地一震，随即红着眼，重重的跪了下去。
“末将无能！”
司翊昇看着他手里的引魂幡，心猛地一颤，不知何来的恐慌扑向了他。
突然，一声唢呐长鸣，划破寂静的长空。
城门应声而开，他震惊的抬眼望去。
漫天的纸钱从城内飞出，卷向空中，像倒流的雪花。
全城的人倾巢而出，自发的披着丧服跪在道路两旁，哽咽嚎泣。
“神医，一路走好……”
“神医，谢谢您……”
无数带着哭腔的声音涌入司翊昇的耳中。
司翊昇看见，一群人抬着一张铺满鲜花的竹床向城外走来。
鲜花中，乔芷苓静静的躺在上面，面色白如银箔，毫无生气。
耳边，副将的哀泣，刺痛了他的耳膜。
“王爷，王妃薨了！”
人群为首的是陈太医，见到司翊昇，跪下悲恸的喊道：“王爷！”
身后的众人闻言，也纷纷的跪下。
司翊昇恍若未闻，穿过人群走近竹床。
他看着乔芷真的脸，半晌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副将走过来，哽咽着说道：“王爷，该启程让王妃上路了。”
司翊昇猛地转过身，眼里是锐利的寒意。
“上什么路？你们要带她去哪！？”
副将应声跪下，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令人心惊。
他嘶声喊道：“王爷！”
陈太医在一旁，眼神哀戚的劝慰：“王爷节哀，可王妃死于疫病，确实需要火葬才好啊。”
司翊昇脸色黑沉如水，心狠狠一颤，火葬？
他转过身，望着乔芷苓紧闭双眼的脸，突然抱起她对着陈太医说：“带我进屋。”
副将惊诧的看着司翊昇，喊道：“王爷！？”
陈太医也怒不可遏，气得白胡颤颤，
“穆王爷，王妃已经命陨，望您能够控制住您自己，尊重一下死者。”
司翊昇看了他一眼，声音压抑着愠怒。
“本王有一味药，能使人起死回生，需要请太医您协助。”
陈太医又惊又忧，这世上当苓有能活死人的神药！？
他当即便带着司翊昇去了他们下榻的驿馆。
众人被这变数惊得措手不及，傻楞的望着二人大步离去。
他们听闻乔芷苓能够被救活，顿时议论纷纷，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回到驿馆，司翊昇踹开门，将乔芷苓轻柔的放在床上。
他掏出怀里一个漆黑的小匣子，不过巴掌大，通体无痕。
陈太医接过，仔细查看着这平平无奇的盒子，不明司翊昇何意。
后者将房门紧闭后，才走过来，沉声道：“这是我半个月前，平定南疆动乱时收缴的，那苗疆巫师说这东西可以让人起死回生……”
司翊昇话说至此，顿了顿。
其实他心里也不相信，但他只有这一个救命稻草了。
他把目光移到陈太医身上，语气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颤抖。
“您看，可否能救她一命。”
陈太医望着司翊昇祈求又小心翼翼的眼神，胡子抖了几抖。
终是叹了一口气：“我瞧瞧吧。”
陈太医屏住呼吸，轻轻打开了盖子，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只小小的虫子，僵死在角落。
他迎着司翊昇紧张的视线，捻起虫子，放在眼前端详着。
良久，他浑浊的双眼，忽地爆发出一股激动的光彩。
“王妃有救！这是记载在古书上的还魂蛊，确有救人的功效！”
司翊昇一直紧绷的弦，终于一松，竟是踉跄着跌坐在椅子里。
“但是……”那厢太医话语未断，“臣也只是在古书上见过，不曾实操，此举凶险异常啊。”
司翊昇眼眶通红，眼瞳布满了血丝。
他哑声道：“无妨，你尽管试。”
我们别无他法了。
这一句话，司翊昇咽进了喉里，剌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陈太医捏着匣子，沉沉的一叹，向床上的乔芷苓走去。
驿馆的门一关，便关了整整三日。
蛊虫惧光也畏寒，要想蛊虫生效，需得让整间屋子不见光影，温度奇高。
司翊昇立即吩咐副将，用黑布把门窗都封上，并搬来火盆。
屋内不多时便闷热起来，教人呼吸不畅。
司翊昇淌着汗，盯着匣子里的小虫，一炷香后它动了。
陈太医将蛊虫放置乔芷真的鼻下，不用片刻，虫子便钻了进去。
“蛊虫会顺着血液，进入大脑，从而刺激人体。”
陈太医擦着额上的汗，“整个过程需要三日，屋内不能见光，温度不能低，否则一切将会前功尽弃。”
这意味着，屋内需要有人时刻关注炭火，而且不能更换陪守人。
司翊昇一一听着，他的嗓子干涩，声音沙哑。
“好，我留下。”
人在这屋里待上一刻钟都受不了，可司翊昇陪了乔芷苓整整三日。
三日后，陈太医进来再次诊脉。
当他看见一旁的司翊昇后，不由吃了一惊。
后者面色苍白，嘴皮干到皲裂，胡茬肆长。形容十分狼狈，哪有穆王往日玉树临风般的俊美。
他忍了忍，便走到床边，手指轻轻搭在乔芷苓得手腕上。
这次，指尖下的脉搏隐隐有了跳动。
陈太医大喜，冲着司翊昇连连躬身：“王妃活过来了。”
司翊昇站在床边，闻言身子忍不住晃了晃，竟要扶住床榄才能勉强稳住。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活了就好，活了就好……”
‘咚’的一声闷响。
陈太医讶然的回头，却发现司翊昇栽倒在地，没有声息。
待司翊昇再醒来，已经是一日后了。
秋日澈亮，阳光在他眼皮上跳跃，活泼得不像话。
司翊昇起身，正想出门，陈太医却端着一碗药进来了。
见他醒，慌忙的走过来阻止他起床，说道：“王爷，先把药喝了吧。”
司翊昇没接，怔怔看着他：“她怎么样？”
“王妃还未醒，但身体各类机能皆已渐渐的恢复，您不用担心。”
司翊昇心一松，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陈太医放下碗，神色异常，斟酌了半晌才说：“还魂蛊虽然能起死回生，但终是蛊虫。”
“它只能护宿主三个月，而且宿主会受它习性的缘故，会惧寒，而且宿主身体情况也会大不如以前。”
司翊昇掌下的锦布，被他攥得发出脆弱的呻吟声。
他眼里血丝渐浓，哑声道：“三个月？……就当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陈太医瞧着司翊昇的憔悴模样，实在于心不忍，何况他也不希望乔芷苓死。
年过半百的老太医，沉默了许久，终是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皮纸来。
“传说有一种肉芝，叫太岁，能肉白骨。”
司翊昇扯过那张皮纸，上面绘着一株形状古怪的植物，通体模样竟像蜷缩的人体。
太医继续说：“如果能寻到，王妃性命自然无虞。”
他抬眼，打量了一眼司翊昇。光透过窗棂打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但是这毕竟是传说中的东西，无人见过，还不知是不是人杜撰出来的……”
“有图有用处，那就不算杜撰。”司翊昇捏紧了手里的皮纸，沉声打断了陈太医的话。
他眼神一暗：“我会找到的。”
陈太医看着司翊昇灰暗的脸，呐呐嗫嚅了嘴巴，还是选择了闭上。
司翊昇喝完药，还是去看了乔芷苓。
房间里的黑布已经撤去，火盆依旧燃着，只是不似之前那边闷热，刚好暖着屋子。
司翊昇轻轻的走近，像是怕吵醒床上的人似的。
床上的乔芷苓面色依旧苍白，但是能看到她正在浅浅的呼吸着。
他坐在床边，望了许久。
正值晌午，透亮的光洒在乔芷真的脸上，白得几近透明。
他想起了太傅临死前，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不舍的嘱托：“求王爷，定要照顾好吾儿……”
那时乔芷苓已经嫁入王府，而他，也知道了乔芷苓和司珩的腌渍事，心生怨怼。
但乔太傅是他的老师，有教育之恩。于是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出于责任，好生照顾着乔芷苓。
可是，这人怎的这般不听话！扔下一封和离书就消失，还跑到这种可怖的地方。
司翊昇松松悬着的手指猛地一缩，心里说不上来的烦闷。
他转身，带着怒气出门，可还是小心的将门合上，不透一丝风进屋。
州府衙门。
“赵大人。”司翊昇坐在大堂上，手里把玩着府印。
他现在终于有时间来提审本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来了解事情的始末了。
下面跪着的是陈州州府赵乾坤，几日前听闻司翊昇来了，他再也等不住，想要连夜携家眷逃跑，结果被副将在家门口当场抓获。
“如实说，还能饶你家人一命。”
司翊昇玩得腻烦了，把府印往桌上一扔，“咚”的一声，听得找乾坤胆战心惊。
他慌忙重重的一磕头，额上顿时青紫一块。
他哭喊着冤，“臣都是为了百姓啊！疫病来势汹汹，臣实在没有办法才用围城的下策啊。”
一旁的陈太医听了，只觉得怒火上涌，腾的站起身。
指着找乾坤怒骂：“没有办法？但凡你能在疫病初次爆发的时候上报，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到这种地步！”
陈太医对着司翊昇跪下，老泪纵横的将初来陈州，以及进入木墙后的情况一一向他诉说。
司翊昇在听到乔芷苓义无反顾进木墙时，牙关紧咬得似要咬碎；又听到她以身试药后，手里握着的的惊堂木瞬间捏成粉末。
看向赵乾坤的目光如刀，恨不得将他当场凌迟。
衙门外聚集着众人，全是本次疫病得救的百姓。本是义愤填膺的指责着赵乾坤，可在听到乔芷苓以身试药之后，人群渐渐静默下来，不知是谁先呜咽出声，不多时，衙门口便哀泣一片。
陈太医也早已泣不成声，默默垂泪。
司翊昇额角青筋暴起，花了许久，才将怒意压下唤回理智。
寒声道：“陈州州府赵乾坤，草菅人命阻碍赈灾，免去州府一职，压入大牢听候发落！”
赵乾坤可不愿等死，一改痛哭流涕的模样，面容狰狞。
“穆王爷，我好歹是皇上钦点的州府，再不济也要听皇上的判处，您说撤职就撤职，有没有把皇上放在眼里！？”
司翊昇闻言冷笑，他与司珩本有嫌隙，而他自幼桀骜难驯，司珩不开心他便开心。
此刻戾气更甚，当场就将赵乾坤正法。
并在副将和陈太医的举荐下，将在本次防疫中，竭力帮衬的长史代掌州府一职。
赵乾坤作恶多时，陈州百姓怨言已久。
见他伏法，衙门口的百姓纷纷跪下，称赞司翊昇行事果决。
可司翊昇没有心思听这些，处置完赵乾坤便借口离开了府衙。
回到驿馆，他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乔芷真的门前，站在门口久久未动。
“当时，你为什么没有把她带回来？”
语气不是质问，而是真的迷惑不解。
副将拱手跪下，“王妃执意留下，属下实在不敢忤逆。”
司翊昇迷茫了，他以为倒戈司珩的乔芷苓早已背弃本心，不似当年纯良。
可如今看来，她依旧是那个忧心忧民的采药的小姑娘。
司翊昇怔怔的望着紧闭的门口，没有再说话。
都城，皇宫。
司珩看着奏报，眼神阴冷。
“斩除恶官？替朕整治？”
他勾起唇角，把奏章一摔，顿时怒急攻心猛咳了起来。
宫奴门应声跪下，瑟瑟发抖，偌大的宫殿无一人敢上前服侍。
良久，司珩才停下咳嗽，他冷冷看着地上的奏章。
“朕的这个侄子，可真是越发的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