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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淡时光散文

分类: 散文  时间: 2020-08-07 07:37:09  作者: 小磊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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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了樱桃】

  一个人走路的方式可以有两种,用心,或者用脚。用心走过的路,比用脚走过的路长。有多长?自己知道。也可能,自己不知道。

  岁月苍茫,我的生命里陆续失散了一些朋友。他们是这样一群人:没有他们,我是孤独的;有了他们,我还是孤独的;失散了他们,我更是孤独的。他们对于我的意义,贵在懂得。他们懂得我的孤独。这就足够了。

  就这样,藉着这样几个人,藉着这几个人的情份,我有了依恋世界的理由。所以承受失散是痛苦的,身不由己的。

  多年前,我就身不由己地失去了J和F。J总是开心盈盈,喜剧得很,什么事到了她那里都不成其为事,但这只是表面。F少有的冰雪聪明,挺大的一个人了,倒有着少女样的清灵气质。我们情同姐妹,又保持适当的距离,像三朵轻软的柳絮,各自飞舞在对方的生命里,并不让对方觉得拥挤,热闹也是没有的,但展示给对方的翩然美感却是刻骨铭心的──居然,我们因为互相欣赏而在心灵里产生了惊艳的感觉。有好一阵子,我们总是聚首清谈。清谈的,总是生活之上的东西,我们被那些东西迷惑,又被那些东西吸引。我们都认同,生命彼此这样相伴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力量。我们深信,依赖这种力量,我们迟早会活得阳光万丈起来。

  那时,我们是三朵失重的柳絮,在一起挣扎着,鼓舞着,想找片合适的土壤扎下根来。我们都不小心在旅途上迷失了,迫切需要妥贴地安放自己。

  然而,我们还没来得及。

  就是这样子的三个人,突然被命运的风吹散了。J和F,几乎是同时被命运挟裹着,凄然向别处飘去,余下我,疲惫而无望地挣扎在原地,飞是飞不起来了,只是带了自己的影子,一脚一脚走着,高高低低的,承担着无尽的迷惘,怀想着曾经的情谊,还有情谊带给我的一切,还有生活的疼与痛。

  我们故意失去了联系。仅仅是为着对方的安宁,我们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世界里退了出来。没事的时候,我抬头看天,静静地,想着不知哪块天空下行走着的J和F,想像着她们一脚一脚走路的样子,心里布满沧桑。

  就这样,我们各自走过了各自的路。我们,甚至连影子也不愿让别人看见。把自己藏得深深的,在人海里走来走去。我始终相信会有相逢她们的某一天。

  这一天到了,F回来了,住在城北地藏庵里。是一个深秋的夜晚,说又要远离了,约我去会面。我平静得很,告诉她我不知道方向,天黑,地偏,怕遇剪径。二十分钟后,F来电话了,说了一个地方,她在那接我。我就去了。

  她正和一个小尼姑站在我多年前上班的单位门前。

  我们笑笑。F问我好不好,我说你看呐。她说不错,人好像也胖了。我又笑了,根本记不得失散F后经历的疼痛。我已经不是一朵柳絮了,F也不是。我们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把最艰难的路,用心,一脚一脚地走了过来。

  现在,我和F慢慢悠悠在城市的夜色里踱步。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车,还有各式各样的光源,在我们的身边穿梭。F说,真是奇怪了,你们在家人怎么越长越小了。我反倒越长越大了。我听不明白。她解释说,你的胆子小了,你怎么会怕这怕那了?我听了,生出惭愧。

  F的父母在一个公交站台上等着,他们从郊县赶来,把F留在家里的经书装了一蛇皮袋送她。这袋经书,由我和F一起抬着,回了地藏庵。

  我们在客寮里对坐着,短暂的不适过后,兴高采烈地回望多年前一同走过的那段路。回望完后,F长叹一声,说,我终于得到了安宁。我也长叹一声,说,我终于得到了安宁。接下来,我很满足地说,我长大了。她也满足地说,我也长大了。

  成熟的路好长啊。我们异口同声,相视而笑。

  就提起J。J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她的父母总是有意无意地会告诉我一些事情,总而言之,J的艰难也是走完了。一切都在好起来。

  我们不是柳絮,我们是野地里三朵命定不同的蒲公英,在世间的不同角落找到了安妥自己的地方。我们要重新生长开花。

  这新开始的一段,各自有了各自的强大生机。我们回不到昨天。也不再需要。

  庵里的暮鼓响了。我告辞出去。F坚持要送。门外面是偌大的一片空地,准备盖小区用的,房子却还没开始盖。这样,我们站在空旷的工地中央又说了很多,说的是各自失散后用心走过的路。月亮快圆了,清冷冷的,照着我们,照着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我们晒着月亮,安安静静地,享受这生命间难得的一刻,因为懂得,我们用理解慈悲着对方,慰藉着对方孤独已久的心。

  生命和生命间这样的情缘,我已经,很久没有依偎到了。我贪婪地享受着这种状态。离情依依。

  又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要分手了,我告诉F,我写了一个长篇,《水月亮》,已经出版了。F微喜,道,也许有缘,我是能看到它的。

  我站在原地没动,看F的影子在月光下越变越小。突然,影子不动了,在月光下伫立着。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我忍不住了,泪水要跌出来了,我挥挥手,大声说,回去吧你。

  影子在拐过庵门不远处一棵树后不见了。

  我陪着月亮,一脚一脚踩着泥土走向回家的路。进了门,看到鞋面上浮满了灰。

  次日九点多,上班的空当记起F,电话打过去,人家说她在凌晨五点多已经上路了。

  我又一次和F失散了。只是,这回心不再疼。人生本就是一路离情,只要离人好端端的,在阳光风雨里呼吸,我们就可以忘了离愁,安然地,沉下心来,好好生活。

  【失声的沙漠】

  我骑着骆驼走在响沙湾。很多人骑着骆驼走在响沙湾。他们来自人海的四面八方。我则来自女子安然的世界。我们不期然像朵朵闲云聚首同行。命运的风吹来拂去,谁也不能把握将要遭遇什么样的人事。我盯着一行驼队的身影,迷惘间不知今夕何年。白云像哈达一样白。蓝天像希腊一样蓝。沙子像岁月一样沉静荒荒。因为夜里下过雨的原故,空气里弥散着逼人的清凉。

  这是一个初春的上午。这个上午穿过千年的风沙来到我的路上。

  我落在队伍的最后,坐在高大的骆驼上轻摇,像坐在一个苍老的大梦里轻摇。一支长长的驼队,又一支长长的驼队像梭子一般打我的身边走过。陌生的笑颜伴着友善的交流,你们是哪个部队的?英武地挥挥手,人们都喜欢这样问。短暂的相逢过后又是永久的陌生。刹那的喧嚷之后是冷冷的沉寂。于是,寂寞开始从旷远的沙漠向我心深处四合,将我一点一点吞噬。作为抵抗,我试着纵情放歌,一曲《蓝花花》,又一曲《走西口》,沙漠之上,蓝天之下,我任性地把自己变作了一只闯入沙漠的喜雀。

  闹腾而疯狂的一只喜雀。

  这样我就真的看到了一只落单的喜雀。它安静地飞来,隔着几米远,落在我的骆驼身后。我扭头看它,它拖着长长的尾巴,黑白相间的身姿小小,在空旷的沙地里自由行走。我不知道它从哪来,它也不知我从哪来。我看着它,好比看到一个奇迹——死水微澜的生活里发生一个有趣的意外总归是喜气的啦。我把这个告诉前头的王晓莉,她艰难地扭转身子,却什么也看不到。

  孤独而冷清的一只喜雀。

  它在我一个人的目光里飞走了……只有朵朵云儿在沙漠里投下虚渺的影子。

  骆驼驮着我继续在梦乡里轻摇。我看到一脸沧桑的诗人汪峰,一个人行走在莽莽沙丘上。远远地,他孤独的背影在沙漠的映衬下写有几分怆然的诗意。队伍中有人为这点诗意轻叹,叹过后又是坚忍的沉默。

  各人在沉默里揣着心事。我闻到了队伍里的凝重,我想要是骆驼身上有驼铃就好了,可惜没有。

  渐渐地,阳光收走了沙面上的水汽,眼前的细沙像白面,闪着柔和的密密细波。诱惑着人想去将它们轻轻抚摸。一个小时后,我们走下骆驼,有人就在这细波上赤脚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李晓君。很大很大的三个字。我本要笑话他这一行为的徒劳,想想又忍了。我以为,谁也没有权利去击碎别人的一个梦境。而且我是如此欣赏揣着梦想的人。看一个电视节目,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说,如果有来生,他要随唐僧去西天取经。好可爱的老男人!

  我想告诉你人怎样才能从高大的骆驼上下来:骆驼低下身来,前面两腿先跪地;再把后半身屈下来,又后面两腿跪地;当它整个身子都匍匐在四肢上时,人就可以安全着地了。

  我讶然地看着十多只骆驼排着长队,一一这样做过以后,毫无征兆地,突然泪水双盈。为骆驼们的宿命。也为自己未知的宿命。

  响沙湾以沙响闻名于世,但9月15号的沙子是安静的,没人听到它的响声。因为沙漠太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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