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日记张美娟全文免费阅读-全网首发小说鸵鸟日记张美娟
玻璃窗外,夕阳已经压得很低,一大块黑色的云朵正在往城市上空移动,金色的光被压在了云层下面的缝隙里,带上了钻石一般坚硬的质感,就像暴雨来临的前夕。
女老师听到身后突然有人推门,微风轻拂过她后颈裸露的肌肤,转过身去,琴行的前台小妹推门进来:“苏盛姐,有人打电话来找你。”
该来的总归是躲不掉的。
苏盛快步走到前台,盯着黑色桌面上那只水晶的梅花鹿摆件,对着话筒压低了嗓音:“你想怎样?不要打扰我上班。”
——都不用问是谁,她知道是谁打来的。
“我也是在上班啊苏小姐。”对方满腔的无奈:“你以为我想给你电话么,你该还的钱还掉,大家都轻松的。”
“不是告诉你我会去想办法么?你这样骚扰我正常工作,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那没问题啊,我们可以上门聊天,或者直接法院见就好了。”
“我告诉过你我在想办法!你威胁我有什么用?”苏盛突然提高了嗓门,屋内的视线像被磁铁吸引住的螺丝钉,在一瞬间内快速撞击到了同一个焦点上。
她重新低下头,压低了嗓门。
“我们明天还会找你的,这周之内不还钱,就法庭上见了。”
一个滚雷轰动地从天空上砸下来,时间拿捏得极为准确。
“知道了。”她挂掉电话,手里捏死死着那只粉晶梅花鹿,几乎在自言自语:“都会解决的。”
她只是还没有找到机会向张美娟开口借钱。
一开始,母亲每日三次电话,提的不过是弟弟的工作没有着落一直在家呆着,天天玩游戏,吃外卖,一句话都不说,所以想要一些钱去打点关系找一份事业单位的临时岗位做做。然后是弟弟谈恋爱了,没有车女方家里是看不上的。紧接着是要订婚,聘礼需要唯一的亲姐姐支持。再然后就是买房子,全家唯一有能力赚高薪的就是苏盛,她不出钱谁出钱。
“家里的积蓄都给你学琴去了,你还记得你当初要死要活的就要学音乐么?学音乐多花钱啊,家里钱都让你花掉了,这是你欠你弟弟的。”母亲是这样说的,只字不提自己的儿子是一个怎样的废物,逃学打架,好不容易花钱进了一个技术大专,最终因为逃课太多连毕业证都没有拿到。
期初,苏盛认为自己只是要借钱周转一下,三天,一周,但什么时候能还钱她其实并不清楚,苏盛从小学琴,对于数字并不是那么敏感。当欠款的数字巨大到像匕首一样刺过来时,苏盛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可能要被毁掉了。
但是顾不上那么多了,命运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并不会因为你想要什么,而为你留住什么。
女人觉得有些头痛,像是有人扯住她的头皮在一下一下地疯狂拉扯。苏盛扶住自己的额头,用手指敲打自己的太阳穴,仿佛这样就可以终止肌肉和神经痉挛所带来的折磨。
“苏老师,你到底还上不上课,不上课就退钱好啦。”那个漂亮 女人又开始叫了起来:“我们家长的时间不是时间哇?”
“对不起。实在是太抱歉了。”有那么一瞬间,苏盛想把手中的梅花鹿砸到对方头上,但最终还是将摆件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安静地说:“对不起,这节课算我送的,不计算课时。”
窗外的暴雨在一瞬间哗啦啦地落下来,雨下得很重,带着暴风雨应有的脾气砸向地面。男童眯着眼,坐在乌黑的钢琴前磕磕巴巴地弹着已经练习了两周的曲子,每三个音节至少弹错一个音符。
毫无音乐天赋,也毫无意义的学习。
苏盛走神看向了窗外,一辆白色的英菲尼迪打着双闪停到了路边,接走了一个外形条件非常优越的女孩子。
等会要怎么回家呢?最近的地铁站离这里也有两公里那么远,她心里在想:如果能嫁个有钱人就好了,轻而易举就可以解决掉一切问题。当初父母同意自己学钢琴,不也是因为觉得可以找个更好的人家帮扶一把么?
乌云在天边躁动地翻滚,一朵接着一朵地汇聚起来,连接着一片无边的乌黑的海洋。海浪无声。
如果自己是张美娟就好了,压根就不差这么一点钱。她继续想到。
就在那一瞬间,白色的闪电像脉络一般在云朵表层快速地闪开,一晃而过,将天空分割成几块巨大的苍黑的碎片。惊雷四起。
女老师被吓了一跳,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蜡染的连衣裙边,然后越抓越紧。
这世界总是不公平的,别人的运气为什么总是好过了自己?
6
“周三下午六点,香港飞开罗,给我你的护照号码和真实姓名。陈若谷”
——一条来自于陌生号码的短信
“美娟,方不方便再借我十万?”
——来自苏盛的微信当时手机被随意放在枕头边,这两条信息几乎是同时涌入手机,张美娟刚好翻身起床。
是夜晚,她没有开灯,穿着绿色的卡通恐龙睡衣,披头散发,打着赤脚像个孤魂野鬼踩过实木地板,企图去到厨房给自己倒杯热水喝。再回来的时候,随手就将手机丢到了旁边的床头柜上。
她听到了手机的声音。
张美娟在深夜的时候不睡,但也不会去看手机短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去真的会去看短信?收件箱在 2016 年就是一部手机的直肠,这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垃圾,那些靠近深圳但绝不是在深圳的低价楼盘,澳门六合彩公司的中奖号码,还有各种信用卡的打折活动,诈骗短信都热爱使用这种毫无质量的传播方式。
她睡不着的时候,宁愿捂着小腹,无所事事地呆在床上,家养的暹罗毛茸茸地卷在床尾打呼,音箱里循环放着 Leonard Cohen 的《A Thousand Kisses Deep》,成为了一个诗人,再成为一个歌手。但大家对他的评价是从“那个很有名的歌手某某某”开始,再顺带交代一下“其实他也是个诗人”。并且他不快乐,艺术家都会自怜、愤世、沉溺,但从来不快乐。
这大概是艺术家的通病。
张美娟心里想着,顺便向左翻了个身,她的小腹像是被砸进了一块锋利的石头,正在疯狂地捶打那一小块柔软的内脏。卧室的临窗就是街道,她住在低层,睡不着的时候很轻易就能听见马路上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