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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会后，仪湘跟着李炳添来到他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不大，办公桌加一个真皮两座沙发就塞满了，办公桌后面放着大书柜，占满了整面墙，书柜里全是各类法律书籍，显得办公室更加拥挤。
　　还没孟庆杨的办公室一半大，无非就是有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仪湘想。
　　北京的写字楼大多是这样，靠窗位置全部隔成小办公室，内里则是密密麻麻的格子间，打工人卷生卷死的干活，累时歇歇眼的权利都要靠努力几十年才能获得。
　　仪湘想，等女儿重整旗鼓，恢复精气神，她就回扬州，厚着脸皮啃老去。
　　烟花三月下扬州，“多情最是扬州柳”，此时小秦淮河旁的柳枝应该刚刚发芽，嫩于金色软于丝。
　　早上她可以去冶春茶社点上一笼由参丁、鸡丁、肉丁、笋丁和虾丁做主料的五丁包，在热乎乎的烫干丝上添上几滴麻油，再吃上一盏由浙江龙井、安徽魁针和江苏珠兰调出的魁龙珠，这初春的一上午就打发过去了。
　　李炳添坐下有三分钟了，还没开口，面前的中年女人也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仪女士？太生疏了，她现在是他的实习生。
　　仪律师？他可不想她真的留在他们律所做律师。
　　小仪？这叫出口不就自降了辈分。
　　虽然只是个称呼，但也要好好想一想，李炳添有一堆话要说全卡在称谓后就是说不出。
　　“仪湘？”一道声音，把仪湘从烟雨扬州拉回到北京冰冷的写字楼。
　　“胜男跟我说过你的大概情况，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有任何法律问题你可以随时找她。”李炳添又加了一句，“或者找我，你现在来了咱们律所就更方便了。”
　　“真的非常感谢您给我这次机会。”这是嫌她经常来找王胜男帮忙了，仪湘想赶紧说几句好听的，但被打断。
　　“但是我丑话得说在前面。”李炳添说，“你来做实习生我是不同意的，一是你脱离律师这个环境已经很多年了，现在很多法条都进行了修改，你等于是从头再来，非常艰难。
　　二是现在律所的工作量很大，年轻的律师可能都扛不住，经常有跳槽去法务或者其他小律所的，就是为了平衡生活和工作。你看今天会议室都是一水儿的二十来岁精力旺盛的男同学和女同学。”
　　“既然你想来试试，胜男也替你争取了，那律所决定给你一个宝贵的机会，但是我不会因为你的年纪就给你少派活，或着转正上有什么倾斜，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才是李炳添想说的话。
　　“如果在实习期间，你在工作上的失误或者延误超过三次，我会直接请你离开，届时请你不要再找任何人来我这里说情。”
　　李炳添身上的这套西装她曾经给孟庆杨也买过，怎么穿这套西装的男人都这么冷血无情呢。
　　“我明白。”如果她在二十出头听到这番话，她的眼泪会夺眶而出，不过现在仪湘只是抿了抿嘴，那串酸涩的情绪葡萄她拒绝再像年轻时一样嚼碎自虐，而是囫囵个儿咽下去了。
　　仪湘出了李炳添办公室，看到孟真和几位实习生回来。
　　李炳添没跟她说她的工位在哪，她只好去找HR，HR随手在民商事组找了个空位，“你把那儿收拾收拾坐吧。”
　　别人已经坐下开始干活，而仪湘还在找保洁接了个抹布擦桌子和椅子，半个多小时过去，她脑门上出了一层薄汗。
　　仪湘把抹布洗干净还给保洁，才看到孟真在微信悄悄提醒她：“快IT部领电脑，IT部在楼上。”
　　等仪湘赶去IT部，所有人都已经领完电脑了，只剩她一个，而笔记本电脑只剩下一台老款的联想小黑本，她单手去接，那重量差点把她手腕拧折。
　　仪湘之前用的是台式机，上一次研究电脑还是给上大学的孟真买，不过全是她爸安排，她只负责打款。孟真那款电脑是当年最新款的苹果，最大的内存，花了近两万，那会也不觉得贵，女儿喜欢就是了。
　　先下载个office三件套总没错，仪湘坐在无人在意的小角落，打开网页，搜索“Word文档下载”，随便点进一个网页，点击本地下载，进度条很快提示她下载完成，跟着程序一步步安装。
　　也没那么难嘛，仪湘看着电脑上出现的蓝色图标，放心地去倒水，从进律所到现在她还招呼别人喝水，自己一口水都没喝过呢。
　　路过孟真，看了眼她桌上的一次性纸杯，仪湘手中端着早上准备洗干净的马克杯，心想：年轻人没经验了吧。
　　一分钟后，孟真收到来自老妈的一个图片，是她刚去过的茶水间，咖啡机亮着红灯正在工作。
　　【开车、直播、做律师，怎么有人样样都在行~】
　　怎么有人上班第一天还能悠闲的给自己搞手冲咖啡呀？
　　她服了，铁服！
　　下一秒她撒娇发微信：【我也想要喝香香的咖啡，妈妈再爱我一次。】
　　【办公室没有母女，我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千万别在办公室喊我妈】
　　两分钟后，穿着香奈儿套裙的仪湘女士犹如T台走秀般优雅地端着一杯咖啡走过来，浓浓的咖啡香让所有的实习生朝她看去，当然也包括那位装不熟的。
　　仪湘坐下，把马克杯稳稳地放在一旁，就看到她的电脑屏幕好像溢出了。
　　刀剑传奇是什么？2345浏览器又是什么？驱动精灵是做什么的？她没下载这个啊？
　　这个穿绿衣服的老头名叫鲁大师的又是怎么出现在她电脑里的？
　　2345好压跟那个2345浏览器是什么关系？
　　猎豹WiFi、小鸟壁纸、金山毒霸、360U盘助手、AdobeFlashPlayer......
　　为什么16寸的电脑屏幕可以放下几十个图标，密密麻麻被塞满了一般。
　　为什么她的电脑不受控制，还在不停地自动下载软件。
　　孟真和李耀看到带教律师楚文的消息，两个人拿着电脑站起来，准备去小会议室开会。
　　“我的电脑好像发疯了！”
　　孟真听到角落里仪湘微弱的声音，她抱着电脑扭头去看，那台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垃圾软件。
　　孟真在初中还写过一篇周记，名叫《我的妈妈是电脑白痴》，那次她在QQ转发消息：今天是马化腾的生日，转发五个群就可以免费获得500Q币。仪湘一口气转了10个群，包括孟真的初中班级群。
　　对上仪湘可怜兮兮的眼睛，孟真刚想放下电脑去帮她看看就听到李耀在催，“走啦，楚律已经在小会议室了。”
　　孟真站在转弯处，看到母亲丝毫没有了刚才的优雅，焦急地挠头发，早上的盘发散在耳边，而旁边诸多律师也没有一个人去帮她。
　　“仪湘姐估计是从网页下载了盗版软件，捆绑了一堆流氓软件。”李耀口吻里略带嘲笑，“哦，刚才IT部培训她是不是没在啊。”
　　“你看到了？”李耀坐在她同方向，隔着一排，但角度刚好能看到仪湘的位置。
　　“嗯，好像是从软件天堂下的吧。”李耀说。
　　那你不提醒她？
　　孟真狠狠推门进到会议室，原来职场真有人看着别人犯错不发声，就等着看别人笑话。
　　“坐。”楚文打开放映机，给两人介绍他手里的一个案子。
　　“给你们俩介绍一下这个案子，我们的当事人唐理，半年前他受人介绍做了一笔影视投资，投资标的是北京恒河映像有限公司出品的一部电影叫做《底层人物》，这份是影视投资合同，我等会发给你们。
　　合同里显示这部电影总投资在2个亿，预计三年后上映，唐先生投资了200万，占1%的投资份额。但前段时间他发现这部电影根本没有获得影视主管部门的备案号，项目也一直没有启动，他想撤回投资，但是恒河映像一直在拖延。
　　所以找了我们，想起诉恒河映像。”
　　“现在有两项工作，一呢你们去找找相关的法院判例，供我们参考，看胜诉的几率大不大，二呢是查找这个案子的相关法条，做一个梳理。”楚文介绍完，看着他们俩，“你俩选吧。”
　　两份工作虽然不同，但相辅相成，可是又有含金量的区别。
　　在孟真思考要选哪个的时候，李耀已经开口：“法条整理起来比较繁琐费时，案例查找比较简单，你来做整理案例？”
　　“行啊。”早干完早下班。孟真想，这人还挺贴心。
　　“好，你们整理好今天下班前发我。这个案子的资料我等会CC你们。”楚文说完直接散会。
　　出了会议室，孟真焦急地往办公室走，不知道那位电脑小白急得上火没？
　　电脑小白还坐在原位，双手离电脑远远的，不敢再碰。
　　见孟真在工位放下电脑去看仪湘的电脑，李耀也跟过去。
　　“别急。”仪湘听到女儿说，心神一下子就稳住了。
　　孟真先在任务管理器结束任务，把这些下载后自动启动的不要脸软件通通关掉。
　　“估计得重装系统吧。”李耀说道，“快到午饭时间了，不知道IT部下班没。”
　　重装系统需要时间。
　　孟真无奈地对母亲说：“走吧，我带你去IT部重装系统，不然这电脑得卡死。”
　　李耀看着两人走远，坐在电脑前有点疑惑：仪湘姐自己去不就行了，她干嘛还要浪费时间一起去啊。
　　上了电梯，孟真就对她亲爱但小白的母亲交代：“咱们律所很重视软件版权的，所以自己买了正版软件，你只要在电脑下面的搜索栏搜索曙光律所软件库就能看到，从那里面直接下载就不会有流氓软件了。”
　　“可我之前都是从网页下载的啊，也没有问题。”仪湘小声反驳，虽然她知道她错了。
　　“那你要找官网啊，官网下载也不会捆绑软件，但是有一些网站，你只要下载了这个软件，就会捆绑一大批流氓软件，而且卸载不干净。”孟真刚想说，我的妈，你可长点心吧。
　　电梯到了。
　　到了IT部，同事看到电脑屏幕，“嗬”了一声，“刚才培训不是告诉你们了吗，别乱下软件。诶呦，怎么净给我们添麻烦，我们这儿一天天怪忙的。”
　　“不好意思。”仪湘脸上透着局促，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她出师未捷。
　　IT同事不耐烦地把电脑拿走，“得重装系统，下午下班前来取。”
　　“谢谢，真是不好意思。”孟真提前替母亲道歉。
　　“走吧，我还急着干活呢。被带教安排了任务。”孟真说。
　　“这就有活儿了？”仪湘欣喜地问，初入职场的小孩就该多干活。
　　“嗯，带教安排了两个活，一个法条整理，一个案例搜索。”孟真按了电梯，“李耀还挺好的，把案例搜索这种简单的活儿给我了，上裁判文书网搜一搜就行。”
　　仪湘拍了孟真的背一下，“你是不是傻？”
　　“法条整理多有含金量，因为之后有类似的案例你整理的法条就相当于经验贴，可以直接用。但是案例泛如烟海、五花八门，谁知道能查到什么？如果查的案子跟你们案子不符合，领导就会觉得你的搜索能力不行或者花的时间不够。”仪湘低声给女儿分析着，撕开了那个男生的假面。
　　“啊？”她刚才是被李耀那温柔话术给骗了？她还觉得李耀贴心nice呢。
　　“我告诉你啊，你做案例搜索不能只做案例搜索，这个活儿虽然简单，但你交上去的东西不能简单......”
　　孟真在电梯里被一通教育，出了电梯，她直奔工位，瞧了一眼埋头干活的李耀，水都没敢喝一口，开了电脑就干活。
　　下班前，李耀把法条整理好准备发给楚文，发前问对面的孟真，“你还没整理完啊？案例那么多吗？”
　　孟真吭吭哈哈地糊弄他。
　　“一起发给楚律师吗？”李耀问孟真。
　　“这又不是上厕所，还一起去啊。”孟真打着字怼人。
　　李耀愣了下，“那我先发了，你记得今天下班前发哦。”
　　还叮嘱她呢？
　　孟真开始整理资料目录，按照仪女士传授的经验，她把能查到的案子按案件类型、主要事实、诉争焦点和裁判要旨整理好，各节标题高度提炼主要内容，案情最相近和时间最相近的案子放在前面，方便楚律师查看。最后通读一遍，查了错别字和语句通畅，才发给楚律师。
　　仪湘点了一份外卖甜点拿给IT部的同事，虽然对方推脱了两下，但还是收下了，“不好意思，刚上班就麻烦你。”
　　刚才脾气大的不得了的同事跟仪湘说：“我给你下了一些办公软件，应该够用了。”
　　“甜点谢了。”
　　仪湘稳稳当当地接过电脑，跟他道谢，有的人虽然嘴上说话不好听，但心是善良的。
　　而有的人虽然温声软语，却处处想着自己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