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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间他脑子里闪过不久前姜安安在雨中哭着控诉的模样。

直到此时回想，他才看懂她眼中的失望。

隐隐的，胸口口袋的离婚证似是在发烫，灼烧着他整个胸膛。

“行了妈，挂电话吧，一会儿燃京要来了。”

一声轻响，座机听筒被放下。

虚掩的门被拉开，当看见外面黑脸的男人，于英楠的笑容顷刻在脸上凝固，反应过来后，连忙打招呼：“燃京，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高秀华沉默，一双墨眸噙着从没有过的阴寒，冷飕飕地盯着她。

于英楠意识到他一定是听见了刚才的话，脸霎时白了，慌忙抓住他的胳膊解释：“你听我说，刚刚我说的都是敷衍我妈，都是误会……”

话还没说完，高秀华便抽出手，将户口本扔到她手里，嘲讽：“不急着解释，等我把穗禾找来，你再好好说这些‘误会’！”

寒风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让于英楠哆嗦了一下。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酷，似乎要杀人的一面。

高秀华也无心再跟她纠缠，转身大步离开。

想见姜安安的念头瞬间膨胀，伴着愧疚不断泛滥。

掏出口袋的离婚证，一把撕碎。

是他错了。

他竟然一次次误会她，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自然要跟他离婚……

高秀华越走，拳头越握得死紧，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头的慌。

姜安安……

从前被压抑的感情好像突然冲破了雾霭，他头一次如此清晰认识到——

他心里不是没有她。

他想快点见到她，想跟她道歉认错，她比他小了6岁，他以为照顾家就是照顾她，没必要说那些肉麻的情话……

但如果她想听，他说多少都行。

而就在他跨上车，准备开车去找人时，原本在值班的干事蹬着自行车冲了过来，嘭的一下，摔到在他面前！

高秀华眉心一跳，接着就听地上的人哆嗦着急切通知：“政委，出大事了！刚刚公安局来电话，说您夫人姜安安为了救人淹死了！”

第11章

高秀华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通讯员也吓了一跳，震惊地看着急的满头汗的干事。

“是真的！现在人就在济河边的春景路那儿，公安那边说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一字一句，就像瞬间抽走了高秀华全身的力气，原本急促的呼吸瞬时凝结。

通讯员看了眼他乍白的脸，迅速反应过来，上了车就往春景路驶去。

高秀华就像坐木桩，一动不动。

他忘记自己怎么下的车，又怎么走向挤满人的河边，只是在回过神时，周围三三两两站着公安和医生护士。

视线一扫，蓦然定在河滩上一个盖着白布的身影。

高秀华紧缩的眸子颤了颤，本能地想过去确认，可无论如何都迈不开腿。

这时，一个公安看见他，走过来敬了个礼：“顾政委，这些是她身上的东西，请您确认一下。”

高秀华怔然将目光移向对方的手心，只有湿透的身份证和离婚证。

他紧抿的唇终于开了道缝，扯出道沙哑的回应：“我要确认人。”

嘈杂中，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身份证和离婚证也许是姜安安不小心掉的，一个小时前她还好好的，不会是她’。

公安愣了下，便让开了路。

当视线重新落在那盖着白布的身影上时，窒息感再次侵袭，让高秀华呼吸有些困难。

他深吸口气，艰难迈开腿走去。6

蹲下身，触及到白布时，掌心忽的一颤。

高秀华咬了咬牙，掀开了白布！

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凝固，周遭所有的声音也消失了。

阳光下，姜安安以往红润的脸此刻异常苍白，她闭着双眼，乌黑的长发散落着，几缕乱发贴着脸颊。

如果不是胸膛没有起伏，她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

“根据被救孩子母亲和医生的话，是上游闸道开闸排水，她躲避不及，又因为生病体力不支才导致溺亡。”

公安解释着，语气透着惋惜和敬佩。

高秀华像是没听见，下意识地擦掉姜安安脸上的水渍，可当触碰到她的皮肤时，他心骤然一紧。

天这么热，她竟然这么冷。

车停下大院门口，通讯员转头看向后座还呆着的高秀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政委，到了。”

高秀华黯淡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嗯了声缓慢下车。

想到他一整个下午都跟丢了魂似的，从太平间出来时还险些摔倒，通讯员赶忙下车扶住他。

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秀华拂开通讯员的手，声音嘶哑：“你回去吧。”

说完，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大院。

看着他的背影，通讯员于心不忍，沉叹了口气。

圆月高挂，闷热的晚风吹着高秀华干涩的眼角，酸胀上涌。

“燃京！”

忽然，熟悉的声音让他登时停下脚。

抬头望去，只见顾母一脸焦急地从家门口跑过来，连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穗禾呢？”

高秀华一哽，不由又想起姜安安面无血色的模样，唇瓣颤了颤，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见他不说话，顾母面色逐渐沉重：“我听隔壁的说穗禾一个多星期都没回来了，你们……离了？”

面对母亲的追问，高秀华沉默了很久，才喃喃出声：“妈，穗禾死了。”

顾母眼神一震：“……你再说一遍。”

高秀华下颚紧绷，像是在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声音拔高了几分：“她死了，为了救一个孩子溺……”

‘啪！’

一个巴掌突然狠狠甩在他脸上！

第12章

顾母力道很大，饶是作为军人的高秀华，也被打偏了脸。

“高秀华，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亏你还是个军人，是个政委，你帮于英楠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别让穗禾寒心，现在你居然咒她死！”顾母恨铁不成钢地痛斥道。

高秀华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

看着母亲眼中愤怒，他再一次开口，声音更加清晰：“穗禾是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现在人在太平间。”

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心都被刺穿似的疼。

他都还没有完全相信，更没有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

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是在哭，在祈求他的放手，至少还活着，还活着啊……

面对儿子眼中从没有过的痛色，顾母的心登时沉了下去，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妈！”

次日，医院病房。

天刚亮，打从醒来后，顾母就开始哭，哭到没眼泪，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呜咽。6

被赶出去的高秀华站在病房外，满是血丝的双眼无神空洞。

通信员疾步过来，见他下眼睑乌青，里头还传出顾母的哭声，哽了一下才压低声音：“政委，夫……宋同志的遗体已经被送去殡仪馆了，您现在要过去吗？”

高秀华眼神闪烁了一下：“几点火化？”

“十点，工作人员说最近天热，不能拖太久。”

闻言，高秀华转头看向半掩着的病房门，推开走进去。

见他进来了，顾母更气了，边哭边骂：“没良心的混球，给我滚出去！你让我死了以后，怎么有脸去见穗禾啊！”

高秀华扯动着脸部僵硬的肌肉：“穗禾十点火化，您要去吗？”

他知道母亲伤心，说起这事跟是会戳到她的痛处，但他也明白，如果母亲不去送姜安安最后一程，她一定会遗憾……

而顾母听见这句话，慢慢止住了泪，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耷拉在被子上的手不停地在抖。

半小时后，两人赶到殡仪馆。

工作人员拿来火化证明，直接递给了高秀华。

高秀华怔了一下，才拿出笔在亲属确认栏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同志，我能再去看看我儿媳妇吗？”顾母怀里抱着件淡蓝色布拉吉，眼巴巴看着他，“这是我给她做的新衣服，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呢……”

工作人员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高秀华，还是点点头，带着顾母去了停放间。

相比外头的闷热，停放间冷暗的像冰窖。

高秀华站在门外，呆看着地面，没有焦距的眼神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顾母深吸口气，踏进了停放间。

狭窄的空间，只有一盏垂吊的白炽灯，照着正中央床上瘦弱的身躯。

看到这一幕，她不忍地捂住嘴，踉跄了一步，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半晌，顾母才慢慢走过去，颤抖的手从姜安安的头发，一寸寸抚过她的额头、眉眼和脸颊。

“好孩子，妈来了，妈来看你了……”

说着，她把怀里的布拉吉拿出来是，含泪扯出个笑：“你之前不是说很羡慕别人妈给孩子做衣裳吗？妈也给你做了件裙子，妈现在给你换上……”

第13章

顾母轻轻帮姜安安换上裙子，一举一动，温柔的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说穿好新衣裳走，下辈子要投生一个好人家，无病无灾，吃饱穿暖，好好上学，有疼爱你的爹妈，再找个一心一意对你的男人，生个跟你一样乖巧的孩子，平平安安过日子……”

说到这儿，她眼泪大颗大颗低落在裙子的领口上。

“妈对不起你，生了个让你受委屈的儿子，你好好去，把咱们都忘了，妈一定会替你教训他，你好好去，啊……”

顾母把姜安安搂进怀里，低声啜泣。

外头，工作人员看了眼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的高秀华，又看了眼怀表，只能进去提醒顾母时间到了。

两个小时后。

工作人员把装着姜安安骨灰的盒子拿出来，正要交到高秀华手里，顾母却先一步接过了盒子。

她看都没看高秀华，自顾抱着往外头走：“穗禾啊，咱们回家了……”

高秀华站在原地，僵硬收回伸出去的手，朝一脸尴尬的工作人员点点头：“谢谢。”

说完，转身跟上已经出去的顾母。

回去的路上，顾母耷拉着眼皮，抱着骨灰盒，整个人靠在车门。6

高秀华坐在一边，唇线绷直，好像已经完全从姜安安去世这件事剥离出来了。

等车驶到一个路口，顾母突然出声：“停车。”

通讯员愣了一下，还是把车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