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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鱼身穿黑色龙纹锦袍，俊美无俦的脸上写满冷淡。
似乎根本看不到张婆子脸上的苍白，拉起她就要往外走：“雁儿晕倒了，你去救她。”
青雁是马小鱼心仪之人，患有心疾，而张婆子纯阴之体，血有奇效，便成了她现成的药罐。
哪怕张婆子早年在战场落下伤病，进宫后马小鱼仍每月会派人来取她一碗血。
一月一次，从不手软。
这个月分明已经取过了，可他居然又来了。
惊春还记着太医的话，自家主子本来就时日无多了，如何还能承受得了再取一碗血？
她哭着磕头拦他：“陛下，主子身体很不好，一月一次已是极限，不能再取血了！”
“您如果要血，就取奴婢的血吧。”
马小鱼神色淡漠又不耐，一脚踢开惊春：“混账东西，你也敢拦孤？”
这一脚够重，惊春磕在地上，满额头的血，“求陛下开恩……主子真的承受不了了……”
张婆子见惊春受伤，平静的眼底有了一丝裂缝，想要挣开马小鱼去扶她。
可马小鱼却紧紧抓住她，又撸起张婆子的衣袖，细白手腕上的刀疤，狰狞可怖。
但马小鱼只是冷眼看着：“李将军久经沙场，这点伤对你来说算什么？取点血又不会死人，难不成在后宫待了三年，真当自己是娇弱的闺阁小姐了？”
马小鱼对她向来刻薄。
张婆子原是大邺朝人人称羡的将门嫡女，十四岁便随父兄上过战场，真正的飒爽英姿，巾帼不让须眉。
可四年前边关一战，李家满门战死沙场，唯剩这一个可怜孤女。
李老将军临终留下一封绝笔信，将独女张婆子托孤给当今圣上马小鱼。
本以为入了后宫受天子庇护，张婆子可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
可谁知，天子心有所属，她的入宫破坏了马小鱼对青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更让他觉得张婆子携恩图报，对她厌恶进了骨子里。
又怎会对她怜香惜玉。
惊春趴在地上不住哀求：“陛下，真的不行，主子她已经……”
就在她要把张婆子时日无多的真相说出来时，张婆子却咳了一声，打断了惊春的话。
她强撑着看向马小鱼：“我可以给她血。”
接着，又虚弱的开口。
“但陛下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把凝露丸赐给我。”


凝露丸是用来给将死之人吊命用的，马小鱼不知她一个身强力壮的武将要这个作何用。
但他也无心探索，满心只想着赶紧救青雁。
随口答应：“孤应了。”
接着便匆匆拉着张婆子去了青雁的飞燕宫。
飞燕宫富丽奢侈，殿内跪了一地宫人和太医。
床上则躺着一个小巧娇美的女人，秀眉颦蹙，一副病弱之态。
看见马小鱼，青雁泣声道：“子期……”
马小鱼立刻坐到床边将她抱进怀里，像抱着什么珍宝似的哄着。
张婆子走上前，有内侍立刻端来一个碗和镶金匕首。
她拿起匕首，撸起袖子麻木又熟练在手臂上割下一刀，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她却只是握紧双手，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李家家训，流血不流泪。
李家人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张婆子亦不例外，她从小就不会哭，疼痛对她来说，是只需要忍忍便能过去的。
但嫁给马小鱼三年，她却体会到过比上战场受伤更难捱的痛。
是心痛。
可悲的是，张婆子也不会排解这种心痛。
赤红的血一滴滴落在碗里。
太医立刻将她的血与药相融，端给青雁喝，是由马小鱼一口一口亲手喂的。
喝了药，青雁恢复了精神，看到不远处的张婆子，眼神一阵瑟缩。
马小鱼感受到她的排斥，知道青雁不喜欢张婆子，甚至没让太医先帮张婆子包扎，便投去一个冷淡的眼神：“你出去。”
连一旁的内侍都怜悯的看向张婆子，她却只是默默颔首，随手撕下衣袖为自己包扎，转身，默然离开。
踏出宫门前，又听到里面传来马小鱼温柔的声音。
“雁儿乖，吃了这颗蜜枣便不苦了。”
真温柔啊，张婆子想，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柔情蜜意。
她僵硬的走出飞燕宫，外面还在下雨，也没人给她打伞，她便一个人走进雨中，单薄又落寞。
临走前马小鱼哄着青雁的话传入耳中。
把张婆子的思绪拉回了很多年前，那时的马小鱼也曾那么温柔的跟她说过一次话。
仅此一次，她便记到如今。
那是四年前，他还未即位时。
彼时先帝已经病重，但他有五个儿子，个个对皇位虎视眈眈。
而马小鱼当时最为受宠，因此是其他皇子的眼中钉，被先帝派去边关征战时，遭人陷害受了重伤，身边亲信全部被杀。
她得知消息后，拿上一把剑，盔甲都来不及穿。
策马飞奔，赶了三天三夜的路。
马跑死了三只，才赶到边关，从尸山血海中把重伤濒死的马小鱼挖了出来。
整个玉京都知道李家嫡女不爱红妆爱武装，但无人知晓，她亦有自己的少女心思。
张婆子喜欢马小鱼。
从第一次陪父亲进宫觐见，在御花园遇到那个尊贵少年后，她便已沦陷。
那一次，她用命把马小鱼从边关救了出来。
马小鱼中了毒，她就用自己的血喂了他三天三夜；
马小鱼需要天山雪莲吊命，她便扛着病躯去满是狼群的天山取药，险些命丧狼口；
边关苦寒，她便解尽衣裳，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取暖。
马小鱼烧得迷迷糊糊，根本连她的脸都看不清。
但却用抓住她的手，给她承诺：“请问姑娘芳名？待我清醒，必不负姑娘今日之恩。”
但张婆子还来不及说，他就晕了过去。
后来，张婆子自己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两人是被她及时赶来的父亲救了。
为了保全她女儿家的声誉，李父一边为她禁足疗伤，一边禁止她再见马小鱼。
再次相见时，已是洞房花烛夜。
他掀开她的盖头，张婆子心中紧张又欢喜，一抬头，对上的却是他满眼憎恶的目光。
“张婆子，毁了孤许给雁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你可还满意？”
那一刻，他神色冰寒，她满目皆惊。
说完这句话，马小鱼拂袖离去，哄了青雁一晚上。
而张婆子看着空寂的新房，许久缓不过神。
她从不强求什么，若早知马小鱼心中有人，必不会入宫。
她本就该是沙场上展翅翱翔的鸟，是因为对他的爱，才甘心自折羽翼，留在这深宫。
却不想，庭院深深，锁住的竟然是他们两个人。
张婆子回忆着从前，在雨中踽踽独行。
手臂上的血与雨水交融，下一秒，她便猛地倒在了雨中。
醒来时，还是只有惊春在床榻前，抓着她受伤的手低泣。
张婆子扯了扯干裂的嘴唇，安抚道：“别哭了，不疼的。”
惊春还是哭，她又道：“真的，在战场受的伤可比这疼多了。”
她有心安慰，扯出一抹笑撩起衣袖，想给她看从前留下的各种伤疤。
却只看到一片白净。
张婆子一怔，这才想起，当初嫁进皇宫前，她怕马小鱼嫌弃自己满身的伤疤，特意忍着剧痛去泡了百虫浴。
虽然要忍受蚀骨穿心的痛整整一晚，褪掉一层皮，但却可以祛疤。
如今，她全身上下，只有手臂那为青雁取血的，满目疤痕。
这次取血后，张婆子又在病榻上躺了几天。
她越来越虚弱，而马小鱼也没再来找过她。
张婆子并不意外，只有在青雁出事时，他才会来芙蕖宫。
虽然见不到马小鱼，她却总是在宫人的口中得知他又做了什么。
后宫下人们不敢讨论政事，但却总是对马小鱼对青雁的宠爱津津乐道。
说他今日搜寻九州各地知名的厨子，但凡能做出让青雁多吃一口的点心，便赏黄金百两；
昨日听青雁说无聊，便特意休沐一天，带她出去微服私巡游山玩水；
前日青雁说想看孔明灯，马小鱼便找人为她升起上千盏孔明灯……
整个后宫都羡慕极了青雁，说她从前不过是一个寂寂无名的乡野医女，不知怎么就入了陛下的眼，享受这等无边宠爱。
张婆子每每听到，总是黯然垂眸。
马小鱼这样宠爱青雁，难怪当年被逼娶自己时，会那样勃然大怒。
她心中郁郁寡欢，独自来到御湖散步。
正发着呆，就远远看到青雁的仪仗队也朝这边走来。
身为马小鱼明媒正娶的妻子，张婆子在这样盛大的对比下，却显得寒酸无比。
青雁已经恢复了红润面容，看见她，眼神中也不见从前的害怕。
她身边的侍女更是嚣张，仿佛不认识张婆子般，驱赶道：“我们娘娘来御湖赏莲，闲人退散。”
张婆子静静地看着青雁，她虽不受宠，却到底是这后宫的正妃。
“你让我，给她让路？”
语气虽轻，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侍女果然瑟缩了一下，却小声嘴硬：“有什么了不起，不连个位份都没有吗。”
张婆子淡淡开口：“我虽无能，但还执掌后宫凤印，与马小鱼有三媒六聘，进过皇家宗祠，你若质疑我的身份，大可以去礼部上书。”
一听这话，那侍女便不敢再开口了。
青雁眼底闪过一抹嫉恨，这才出声道：“姐姐别生气，这奴才是新来的，不识贵人，妹妹回去一定好生教训。”
张婆子看了她一眼，无心与她虚与委蛇。
扫了兴致，不发一言的掠过亲眼准备离开。
可擦肩而过时，青雁脸上却闪过一道狠光，蓦的身子一个踉跄，整个人朝一旁的湖里栽了下去！
嘭！
落水声响起，周围一众宫人全乱了套。
刚才那个嚣张宫女更是抓着张婆子不让她走：“是你推我们娘娘下水的！”
远处，一道玄色身影赶来，正好听到这句话。
张婆子看到马小鱼阴鸷无比的脸，脱口而出：“我没有……”
“她若出事，我必饶不了你！”
马小鱼怒声斥责，堂堂帝王，见青雁落水，竟立刻跳下去将她救了上来。
青雁浑身湿透，被救上岸后在马小鱼怀中颤颤巍巍，又恢复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哭诉道：“子期……我的婢女方才只是无意顶撞了姐姐，我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恨我……”
张婆子出身将门，素来坦荡，此生从未见过如此会耍心计的女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在胡说什么，我从未推你！”
但马小鱼早已怒不可遏，青雁的眼泪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心。
他根本无心听张婆子的任何解释，直接唤来侍从。
“张婆子，李家世代忠良，怎会生出你这种心思狠毒之女子，来人，张婆子冲撞贵妃，罚三十大板！”
“是，陛下！”
侍卫立刻听令，两个人拉着她的身子，另一个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直接往张婆子身上抽去！
砰！
砰！
砰！
她甚至什么话都还来不及说，就被毫不留情的抽了几棍。
后背一阵剧痛，她整个人被打得跪倒在地，本就虚弱至极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不到十棍她就猛吐了好几口鲜血。
但她仍然半句求饶没有，她咬牙强撑着，不肯泄声半句示弱。
瘦削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
三十棍打完，血色早已染红她的罗裙。
马小鱼将青雁打横抱起，只给她留下一句：“若有下次，孤定不会轻饶。”
说罢，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只剩浑身是血的张婆子躺在地上。
从头到尾，他都不愿听她的解释半分。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艰难的站起来，却是没有回宫，而是往马小鱼离去的方向走去。
李家人守家卫国多年，素来行事坦荡，马小鱼可以不爱她，但绝不可以污蔑她身为李家人的尊严。
她决不允许，他就这样给自己甩上污点！
血流个不停，淌红一片石板路，张婆子就这样一路淌血的跟去了飞燕宫。
但她身受重伤，走的慢极了，到飞燕宫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马小鱼在抱着青雁给她喂药。
青雁泫然若泣的开口：“子期，我这身子太不争气了，是我拖累你了。”
马小鱼闻言愈发心疼，将她揽在怀中哄，“不许这么说，四年前如果不是你在边关救了我，把我从尸骸中捡出来，还采了天山雪莲为我解毒，我又如何能活到今天？”
轰隆！
听到这话，门口的张婆子头顶响起一声巨雷。
脑子嗡的一下，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她浑身是血，却死死的盯着殿中的马小鱼。
当年救他的人分明是自己，他居然错认成了青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