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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沾衣骤然从寝榻苏醒，望着喜气弥漫的宫殿，神色恍惚。
被投入鼎天丹炉，自己不该魂飞魄散了吗？
可这熟悉的场景，分明是回到了三百年前，自己与景沾衣成婚这天！
前世种种化作锐痛刺激云沾衣的神魂。
——她在仙魔大战期间被父母遗落妖界，等终于被找回凤凰族，父母身边却已经有了养女梨鸾。
——她小心翼翼讨好父母，夫君，温顺听话，可是父母只偏爱梨鸾，夫君景沾衣心中也只有梨鸾！
——为了梨鸾，父母对外宣称她才是养女，不是凤凰而是雉鸡妖！最后甚至将她从凤凰族除名！
——为了梨鸾，夫君将她打下九重天！最后活活扔进了鼎天丹炉，只为给梨鸾修补仙魂！
不等云沾衣回过神，寝殿门被人倏然推开。
一抹清冷身影踏云而来。
男子身穿与云沾衣身上相衬的喜服，神色却冰冷至极，仿若压抑着滔天怒火。
正是天族太子，云沾衣的新婚夫君——景沾衣。
景沾衣张口便是质问：“你为何要推梨鸾？天池水极寒，你可知她因此差点又丢了一魄？！”
云沾衣看着这张脸，那被丹炉烈火灼魂的痛就又一次从神魂中浮起。
她下意识往后一缩。
这前世她拼命想靠近的人，此刻竟成了她望而却步的梦魇！
景沾衣见她不答，神色越发不耐：“本君问你话，为何不答？”
云沾衣这才记起。
今日本是她和景沾衣的大婚，可就在送亲队伍过姻缘桥时，梨鸾突然绊住她的婚服，两人齐齐坠入天池。
景沾衣却毫不犹豫抛下云沾衣，救起梨鸾后直奔药灵宫而去。
她云沾衣就此便成了三界笑谈！
云沾衣想起一切，白了脸看向景沾衣：“仙君，众目睽睽，我为何要因她毁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大婚？”
“为了仙籍连养育之恩都不顾，你还有何做不出来？”
景沾衣却冷笑一声，对她说的话只字不信。
他记得，当年云沾衣养父母将她送回仙界时，拉着她的手依依惜别，可她却毫不留情推开那对可怜夫妇，扬言让他们滚回妖界别再靠近她一步。
那副嘴脸实在叫人恶心！
景沾衣懒得再和她多说，直接拽住她的手腕：“跟我去药灵宫！”
药灵宫！
云沾衣最熟悉也最恐惧的地方。
一百年前，在她和景沾衣定下婚约那日，梨鸾情绪失控擅闯魔界，被救回来后仙魂受损，需以凤凰血饲魂。
自此，梨鸾每进一次药灵宫，云沾衣便也要被带进药灵宫放血救人！
云沾衣下意识挣扎起来：“我也受了天池寒气，不能去放血！”
景沾衣却无视了她的反抗：“这是你欠梨鸾的！”
看清他眼里的决绝与冷漠，云沾衣心如刀割。
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苍白的脸上一双眼通红：“我到底欠了她什么？！”
“婚约并非是我所决定的，当初更是她自己闯进魔窟！这一百多年，日日以我凤凰血饲养她的仙魂，仙君你告诉我，我到底还欠她什么……”
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落在景沾衣紧拽着她的手背上，异常滚烫。
景沾衣身形一顿。
下一刻，却只是将她不由分说直接拉起，带去了药灵宫。
……
云沾衣身体飘在上空，鲜红的凤凰血自她手腕处流出，在医仙的术法下涌入一旁昏睡的梨鸾身上。
随着失血，云沾衣的意识逐渐变得混沌不轻，朦胧中，她看见医仙收了术法。
然而还不等她松口气，却听景沾衣冰冷至极的声音传来——
“鸾儿还没醒，继续。”
一句话如天雷轰然打在云沾衣头顶。
就连一旁的医仙也有些不忍：“仙君，再继续下去，云沾衣仙子可能会修为大损……”
“无碍，能留命即可。”
景沾衣满不在乎的语气，如利刃般刺入云沾衣心口。
从来如此，前世今生，不说夫妻之情，他对她甚至丝毫没有怜悯之心……
术法凌厉落在云沾衣身上，血液汩汩流下。
似乎连同她的魂魄也要流淌而出。
云沾衣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救……”命。
她挣扎着发出虚弱的声音，却无人回应。
难道这世，她还未重新开始，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时。
药灵宫大门被人猛地从外推开——
“住手！！”
这道声音响起的同时，云沾衣也彻底失去意识。
再度醒来，已是隔日。
“云沾衣，你醒了？”
身侧传来温润的询问声。
侧目望去，映入云沾衣眼帘的是司命星君夜阳星。
“是你——”
认出人来，云沾衣下意识攥紧手，眼底满是惊恐。
眼前的司命星君，是她回到仙界后对她最好的人，是她曾经最信任的人，是她以为就算被三界厌弃也会站在她这边的人。
可最终，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泄露了自己在人间的位置，最后又亲手将自己投入鼎天丹炉！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也不知何时心悦梨鸾，甚至甘愿为梨鸾违背天规！
云沾衣过激的反应让夜阳星一怔。
“云沾衣，怎么了？”他担心地问。
云沾衣听出他言语间真切的担心，心口猛然刺痛。
她忍不住哑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都能那么残忍的对待我？
为什么你可以在给予我温暖后，又毫不犹豫地将我坠入寒冰地狱？！
“什么？”
夜阳星没听懂，只是看着云沾衣眼底一瞬闪过的痛苦与绝望，心口竟莫名抽痛起来。
云沾衣回过神来，闭了闭眼，将种种情绪掩下。
再睁开眼，已然恢复平静：“没什么，我想再休息会儿，就不送星君了。”
夜阳星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又不知该问什么。
沉默一瞬后，轻声开口：“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日后要多注意，万不能再这样放血了。”
闻言，云沾衣只觉口中苦涩无比。
这放血又何时能轮到她自己做主呢？
但她什么都不再多说，只‘嗯’了一声。
待夜阳星离去。
屋内再度回归寂静。
云沾衣看向窗外，药灵宫仙云渺渺，药童们身影若隐若现。
此刻，景沾衣和她的父母应该都在守着梨鸾。
所有人满心满眼只有梨鸾。
无人会在意她的死活。
这就是云沾衣前世经历过的一切。
难道重来一世，她还要落得个投炉殒命的下场？
不……
不！
她绝不要再死一次！
想着，云沾衣撑起虚弱的身子，准备离开药灵宫。
然而此刻她灵力过弱，连基本的驾云都难以维持，只能一步一步朝着凌云殿走去。
却好巧不巧。
迎面便撞上了正带着梨鸾出来散心的景沾衣。
跟在云沾衣面前的冷漠不同，此刻景沾衣眼底有无尽温柔。
见了云沾衣，梨鸾当即拽着景沾衣的衣角，往他身后瑟缩躲着，颤着嗓子喊了一声：“姐姐……”
那胆小恐惧的模样，仿若云沾衣是什么毒蛇猛兽般可怕。
和私下里单独面对云沾衣时的嚣张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前世，云沾衣因为她这表里不一的样子，每每被惹得当场失态。
而现在再次见到这手‘绝活’，云沾衣却只觉满心荒唐和可笑。
荒唐于梨鸾占尽宠爱，却还要用尽下作手段。
更可笑于自己捧出一颗真心，却抵不过梨鸾矫揉造作的一滴泪。
云沾衣自嘲一笑，低下头想当作没看见这两人一般擦肩而过。
可她才走一步。
景沾衣眉头就已经拧起。
他冷冷睨着云沾衣，轻声安抚梨鸾：“放心，有我在，她不敢再伤你。”
一句话，凝住云沾衣的脚步。
抬眼对上男人那满是防备的视线。
云沾衣的心口仿被针扎般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
她不禁想，分明自己已下定决心斩断对景沾衣的爱意，可为什么，此刻她还是会因他难过？被他的一句话刺得心痛？
原来要斩断情缘，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但无妨，她总会忘却的。
云沾衣压下心中痛楚，目光落在了梨鸾紧拽着景沾衣的衣角上。
她眼中泛起讥诮，语气却平静：“仙君说得对，我何止不敢再伤她，甚至不敢像她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姐夫拉拉扯扯！”
一语出，对面两人都愣了。
梨鸾当即缩回手，咬唇辩解：“姐姐说得什么话，我把仙君当亲哥哥，自小亲密惯了罢了，姐姐怎可用那龌龊心思揣测于我们……”
说着，她竟是双眼泛起了泪光！看起来好不可怜！
云沾衣看着，只觉叹为观止。
这说哭就哭的本事，让自己学一百年只怕都学不会。
“亲哥哥？”
云沾衣喟叹一声，看向景沾衣，似讥讽似自嘲：“仙君，您怎么看？您也是只把梨鸾仙子当成亲妹妹么？”
景沾衣看着云沾衣，却没有生气，眼中满是打量。
人，还是以往那个人。
可气质却和往常那个总是装出一副温良恭俭模样的女子，判若两人！
景沾衣眯了眯眼，收回视线漠然开口：“梨鸾很好，倒是你，目的达成就装不下去了？”
云沾衣心一颤。
她看进景沾衣厌恶的眼神，又看清梨鸾眼底的得意。
有些难过更多却是悲哀。
不过是又一次认清景沾衣偏爱罢了！
“不装了。”
沉默一瞬，云沾衣扯起嘴角笑道：“仙君，您尽可以厌弃我，这也改变不了我是您明媒正娶进天宫的仙侣这个事实！”
说完，她径直与两人擦肩走过！
云沾衣靠一双腿，直到傍晚才走回凌云殿。
宫殿里的喜色刺痛着云沾衣的双目。
在大婚前，她还期盼着婚后的美满幸福。
如今，她却明白一切都只是她的妄想罢了！
云沾衣用尽仅剩的灵力，挥手将殿中的喜色消退，身形踉跄了几步。
嘴里涌出一股血腥味，被她死死咽下。
殿内重归一片肃白，云沾衣从凤凰族带来的嫁妆箱就显得无比刺目。
云沾衣走近，掀开嫁妆箱，眸色一滞。
箱内皆是最普通低阶的灵石，连凤凰族上好仙草都无一株。
她曾听说，她的父母——凤王凰母早早便给梨鸾备好了嫁妆。
尽是东海鲛珠、南极雪魄草这等稀世珍宝，足足堆积了好几个库房。
对比自己此刻敷衍至极的嫁妆，云沾衣自嘲一笑。
爱与不爱，差别显而易见。
云沾衣回顾自己前世那一生。
前半生在妖界破壳，生在雉鸡妖窝，因为和其他小妖长得不同受尽排挤。
养父母跟她说：“你是仙界被遗弃的废蛋，要不是有我们，你早就死了！所以你该报答我们！”
年少懵懂，养父母让她报答方式是放血给他们滋补修炼。
若不是一千年前被养父母强行取血之际，偶然被路过的景沾衣所救，恐怕她根本活不到被找回仙界。
即便景沾衣早已忘却那次初见，可她却记得清清楚楚，也正是如此，她才会对景沾衣情根深种。
后半生回到仙界，云沾衣本以为能够活得轻松。
不料却还是逃脱不了被取血给梨鸾的命运！
无尽悲凉弥漫心头，云沾衣眼前控制不住的一片模糊。
殿门外猝然传来声响。
她抬眼看去，景沾衣的身影乘风而至。
然而景沾衣目不斜视，直接绕开她，抬手拿上他昨日落在此处的玉佩，转身便要走。
就在他转身之际。
身后传来一股力道猛地将他拉住：“仙君！”
是云沾衣。
景沾衣转身，立即神情厌恶地抽回了手。
不无讥诮的开口：“本君的仙侣，又想在本君面前如何诋毁梨鸾？”
云沾衣心脏骤紧，红着眼对上他的视线。
随即，她哑声道——“我们去姻缘石前，断情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