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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的雪梅开了又谢，不知不觉，夏未央已离开京城半年了。
她来行宫养病的半年里，沈栖迟几乎日日遣使者送信。
“东宫一切都好，愿我妻身体康健。”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唯有在梦中思念若儿。”
“京城大雪，孤只愿与你一起赏景。”
久而久之，不知累死了御马司多少匹快马，夏未央书案上的信件也越摞越高。
夏未央坐在书案前，一封封整理着沈栖迟送来的信。
嘎吱。
侍女青儿推开木门，又将今日的信和一篮岭南荔枝送了进来。
“太子妃，太子殿下今日遣人送了荔枝来，新鲜的很呢。”
夏未央垂眸浅笑，拿起一颗剥开尝了尝，果真清甜。
但她向来身子不好，吃了一口冷食，便忍不住咳嗽。
青儿连忙来替夏未央拍背。
“真是奇怪，您都养了大半年，神医也说脉象无碍，怎就一直不见好呢？”
夏未央拿出手帕擦了擦嘴，眼神平静。
她知道其中缘由，却无法告诉任何人。
因为这是她选择留在这个世界的惩罚。
八年前，夏未央被系统带来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
目标是攻略大周朝不受宠的九皇子沈栖迟。
八年时间，她陪沈栖迟从身份卑微的落魄皇子走到一人之下的当朝太子。
沈栖迟爱她至极，力排众议立她为太子妃，并立誓绝不再娶。
夏未央亦交付了自己的真心。
明明是攻略者，明明是现代人，在攻略完成后，却拒绝脱离世界，选择留在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成为他的太子妃。
而代价，便是这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身体，日渐虚弱。
她拆开沈栖迟今日送来的信，里面写着他最近又做了些什么。
目光下移，夏未央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宁嫣。
「宁嫣昨日跳下莲塘，我斥她不知分寸，她竟说只是想摘莲蓬，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
「宁嫣做了叫花鸡，做法奇特，吃法也奇特。」
「若儿，她真是与众不同。」
夏未央知道，宁嫣是沈栖迟找的那个……像极了自己的替身。
刚离开皇宫时，沈栖迟思她发狂，在行宫安排画师每天画她的画像快马送至皇城，但久而久之，又觉不够传神，就举国搜集长得像她的女子放在身边以解相思之苦。
一开始，他对这些人全无兴趣，还在信中写：若儿，此女虽眼睛与你肖似，但远不如你……
可自从找到宁嫣，不知从何时起，他送来的信里越来越频繁的提起这个女子。
据他所说，宁嫣是个江湖女子，古灵精怪。
自从宁嫣出现后，他再没问过自己何时回宫。
“这个宁嫣，当真这样好吗……”
青儿听出她话语中的黯然，道：“听说她行为奔放大胆，殿下的确挺宠她的，但您不用担心，再宠也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等您回宫她也就没用了，全皇宫都知道您才是殿下最珍爱的女子啊。”
夏未央默默听着青儿的话，心中却想，当真如此吗？
从前，沈栖迟十封信有十封都在诉说对自己的思念。
而如今，却封封都写着宁嫣。
曾经最爱她的少年，却再也没问过，她在行宫身体如何，她过得欢乐与否……
她心中升起一阵难言的情绪。
一个念头忽然无比强烈。
她想要见到沈栖迟。
青儿听说她想回东宫，忙劝道：“太子妃，您的身子还未好，太医说过，您须得在行宫将养一年……”
夏未央虚白着脸起身：“不要紧，我已经好多了。”
“收拾一下，咱们明日就回。”
她并没有张扬回宫的消息，想着给沈栖迟一个惊喜。
第二日，行宫的马车便安静的往京城行驶去。
东宫。
下马车后，看着东宫朱红的大门，她一阵恍惚。
半年未归，不知一切是否如故。
夏未央挽着裙摆走进去，到了沈栖迟的庆安殿门口。
刚踏入一步，便听到里面清脆的笑声传来。
夏未央抬眸望去。
只见一个红衣女子从背后环抱着沈栖迟，两人姿态亲密无比。
她停住脚步，僵在原地，手里的玉佩也顷刻摔碎在地。
沈栖迟听到声响转过头，抬眸看见夏未央，神色一变，立刻推开了身后的女子，快步朝夏未央走去。
他眸中有着欣喜，“若儿？你怎么回来了？”
他一动，夏未央便也看清了他身后的红衣女子，那是一副与她极其相似的眉眼。
她神色有些恍然。
这就是……
那位宁嫣么？
见她一直盯着宁嫣看，沈栖迟连忙解释：“若儿，你别误会，方才宁嫣在帮我裁量衣围，她平日最喜欢自己设计些稀奇古怪的衣裳。”
夏未央垂眸望去，宁嫣手中的确有量尺。
下一瞬，沈栖迟又握住她的手，俊朗的眉眼含着几分急切。
“怎的就回宫了，上回来信不是还说要在行宫将养半年？如今身子好了吗？”
夏未央掩去苍白的神色，“好多了，想回来见你。”
宁嫣见状，也连忙走过来向她行礼：“宁嫣见过太子妃，殿下老是提起您，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夏未央静静打量她半晌，“宁嫣姑娘，也的确如瑾亦所说，与众不同。”
宁嫣身上自有一股江湖意气，是寻常宫闱女子比不上的。
听夏未央这么说，沈栖迟眉眼不由得染上几分笑意。
“宁嫣不拘小节，自由如燕，脑子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点子，还素爱自制衣裙与木簪，的确与平常女子不同。”
听出他语气里的欣赏，夏未央却笑不出来了。
他好像忘了，他说的这些，她曾经也都会。
夏未央是现代人，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亦是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思想，有过深宫之外的见闻。
她讨厌繁文缛节，讨厌封建礼法。
她见过大漠长月，见过江海山川。
也喜欢自己动手做衣裙、做发簪，总是有很多在他看来古灵精怪的想法。
可她也是为了他才学着去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太子妃，每日送他出宫，等他下朝用膳，同朝中大臣夫人看花饮茶，替他顾全后院。
她为他变成了这个世界的寻常女子。
如今他的目光却看向另一个人。
赞她自由如燕。
夏未央维持不住笑意，借口舟车劳顿，回到自己的沁芳斋休息。
沈栖迟或许是终于看出她情绪不佳，赶忙追了过来。
殿内，他将她抱在怀里，小声询问：“若儿，你不喜欢宁嫣吗？”
夏未央凝出一抹苦笑。
难道他觉得，自己该喜欢他身边的另一个女子吗？
哪怕，那名女子是他因过度思念她，而找来的替身。
这目光太淡，淡到沈栖迟心慌了几分，他将她抱紧了些，“若儿莫恼，她不会留在东宫的，宁嫣喜欢行侠仗义，浪迹江湖，嫁人生子，终生困在宅院本就不是她的追求。”
“只是前阵子有刺客刺杀，她为我挡了一箭，身子还没好，需要留在宫中将养，等她身子养好，便会离开。”
夏未央静静开口：“那你呢？”
“你一直在说宁嫣不想留下，却没说你想不想让她留下。”
沈栖迟蓦的怔住，忍不住在她唇边落下宠溺一吻。
“胡想些什么，她本就是你的替身，如今既然我的若儿回宫了，那她自然不必再留，我又如何会想她留下？”
“好了，莫说旁人了，快跟夫君说说，近半年在行宫身体养得如何了？你可知，这半年孤真是念得你发狂了？”
夏未央被他揽在怀中，听他诉说着无尽的思念，却不知为何欣喜不起来。
而过了几日，她才明白自己这种忧虑到底因何而来。
沈栖迟……
撒谎了。
他说，他思她发狂。
他说，宁嫣只不过是她的替身。
可自她回宫之后，她这个正主反而无人问津，那位替身反而受尽盛宠。
每日里，沈栖迟有大部分时间都陪在宁嫣身边。
下朝后，他会陪宁嫣去扑蝶、骑马，抓萤火虫。
休沐日，他会派人遍寻九州，将各地进献的宝物和好吃的如流水一般送进宁嫣的房间。
已经数不清他有多少日未曾踏入她的宫殿了。
夏未央每日坐在殿前发呆，瞧着竟比身在行宫时还要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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