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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谨渊站在原地，两人四目相对之间，他忽然明白，这一切不过都是她的设计。
他的眼神跟着沉了下去，果然是帝王心术，从头到尾，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将他摆弄于股掌之中。
是了，她是帝王。
苏拾月见宫谨渊站在原地，最终没有选择走到自己身边。
她的心缓缓黯淡下去，冷声道：“信王意图谋反，难道国师今日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护着她吗？”
却见宫谨渊挡在信王跟前，字字辩护：“陛下误会了，信王是听臣传信，怕陛下有危险，特来护驾的。”
一旁的明浅也连连称是：“是啊，陛下，臣是特来护驾的。”
苏拾月站在原地，暗暗攥紧了五指，眼眶发红。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在逼她，若此刻她说信王是造反，那他宫谨渊就是主谋。
如今三军在前，这谋逆大罪下来，天下共诛，难道要她杀尽三军来护他一命吗？
曾经发誓要护她一生的人，如今，却用自己的命威胁她，去护另一个要杀她的人。
苏拾月忽然拔出剑，寒光闪过，剑锋落在了宫谨渊脖子上。
她红着眼：“你当真以为孤不舍得杀你吗？”
宫谨渊看着剑身倒映出她头上帝王玉冠，表情僵硬：“臣从未如此以为。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动手便是。”
他闭上了眼。
苏拾月死死握着剑，手不易察觉地在颤抖。
他是死了心要护着明浅的了，哪怕与她为敌。
苏拾月的心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低泣，她的声音压抑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孤知道，今日孤不杀你，来日便是孤死在你手中。”
可是，那又如何？她情愿死在他手中，亦不愿伤他分毫。
“哐当——”长剑落地，她拂袖而走，却更像是个战败的逃兵。
长风冷冽，吹起宫谨渊的衣袍，雪花掉在他眼睫上，一片冰凉。
苏拾月的背影在他眼中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直至消弭成无数人群中的一点。
皇城。
无数宫门幢幢，绵延着清冷。
苏拾月案前是日复一日批不完的奏折，书房的烛火微微摇曳，映衬着她的脸忽明忽暗。
放下手中的折子，她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眉心。
裴瑜从殿外上前回话：“陛下，信王已经被软禁起来了，可是国师……要如何处置？”
苏拾月的身子僵了一下，有些颓然地靠在大殿的座椅上，眼前是空荡寂静的庄严大殿。
处置？她能如何处置他呢？
最终，她只是轻叹一声，挥手：“放了吧，孤，又能拿他如何呢？”
对他，她从来无计可施。
终究，他不过是仗着她的爱，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
裴瑜领命，刚要转身，却又忽然顿住了脚步，躬身道：“陛下，国运河已经挖得差不多了，最迟还有三个月，祭坛就能出来了。”
三个月……
苏拾月心里默默念着，抬眼看向殿外夜色，声音低沉：“要快，孤，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这夜的风雪很大。
苏拾月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寒风呼啸，辗转难眠。
她忽然想起来，少年时，每逢这样大风大雪的天气，宫谨渊便会整夜守在她大殿外。
他会对她说：“好好睡，有我在，不怕。”
可是如今，少年非昨日，人心已变，徒叹奈何。
看那些得不到的空，做的却是拥有过的梦。
苏拾月缓缓起身：“裴瑜。”
她叫了两声，没有人应她。
她披了件披风，推门却看见门外大雪中，宫谨渊撑着油伞，立在她殿前。
这一瞬间，苏拾月仿若回到了从前，心中竟闪过一丝心酸。
她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一瞬又恢复如常：“国师怎么来了？”
宫谨渊转过身，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复杂。
他顿了顿，忽然开口：“陛下今日，杀了臣才是正道。”
苏拾月一愣，许是殿外的风太冷，吹得她心中一阵发凉。
她何尝不明白，斩草除根，杀了他才是正道。
可是世间谁能够狠下心去，亲手杀掉自己所爱之人呢？
苏拾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一步步走到宫谨渊跟前：“孤还记得，未登基之前国师曾说想娶我为妻，日日同我在一起？”
“儿时玩笑，冒犯陛下。”宫谨渊眼神一暗，却是问她，“陛下可当真了？”
苏拾月心中一阵揪痛。
她自然当了真，可那时候，他说的就是假吗？
苏拾月忽然觉得眼睛一酸，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天色已晚，国师请回去歇下吧。”
她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又进了大殿。
殿门沉沉关上，她靠着殿门，身体无力地往下滑。
宫谨渊看着殿门，又转身看着漫天铺地的白雪，沉默未语。
……
天色未曦，晨钟敲响，百官来朝。
大殿庄严，百官朝服礼毕，苏拾月高坐君位。
礼部尚书上表请奏：“陛下勤政三载，夙兴夜寐，只是为昭国长久计，请陛下择夫，为皇室绵延后嗣！”
话音刚落，便有朝臣立时附议：“虽说自古以来国师与陛下没有通婚先例，但陛下心仪国师，臣等以为，为昭国计，未尝不可。”
整个朝堂之上，百官附议，只有宫谨渊站在原地，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宫谨渊看着苏拾月，眼神却是不堪言喻的复杂，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玉圭。
苏拾月也望着他，眼中更多的却是痛苦。
如此相望不相亲，相知不相爱。
她心悦他，天下皆知。
可他呢？
回想起往日那些言笑晏晏的画面，她骤然红了眼，只感觉心脏被人两端拉扯着，生怕下一刻就忍不住掉下泪来。
“孤，今日身体不适，此事容后再议。”她的语气还算沉稳，不至于暴露心中那点怯弱。
宫谨渊本该拒绝，却不知为何，推拒的话一时说不出口。
但听见苏拾月此言，便僵直地站在原地，手中的玉圭被他捏得生生碎了一角，碎玉划破手心，鲜血渗了出来。
长乐宫一片狼藉，苏拾月将宫中的东西砸了个遍，直到宣泄到没有力气，她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眼神变得木然。
想到母君临走时，切切对她叮嘱：“珠儿，自古国师决不能和女帝成婚，不然昭国会有灭顶之灾，你是帝王，要以天下为重。”
天下为重，她为轻。
可即便她想要不顾这天下，也不能不顾他的心意。
她仰头，戚然闭上眼，将要掉下的眼泪又流回心间。

第六章 把刀给你

夜深天寒。
长乐宫中酒气弥漫，苏拾月一杯接着一杯，已经喝得两颊砣红。
自从登上这帝位之后，她再也没有这般放纵过自己了，可今夜，她只想一醉方休。
兴许醉了，就能短暂地忘记那些烦忧。
殿外突然一阵骚乱，有人高喊：“来人啊，长乐宫偏殿走水了！”
苏拾月又倒了一杯酒，却是笑了，半分没有要走的意思。
裴瑜匆匆推开殿门跪下：“陛下，长乐宫起火，请陛下移驾！”
苏拾月饮下一杯酒，醉道：“移去哪里？他不就是想要孤死吗？孤就如他所愿又如何？”
长乐宫乃天子居所，怎么可能会有人敢疏忽至此？这皇宫除了他宫谨渊，还有谁敢派人在长乐宫纵火。
她若是死了，他便也能得偿所愿的让信王登基为帝了。
裴瑜拱手上前：“陛下醉了。”
苏拾月恹恹摇头，声音略带些委屈：“孤没醉，孤只是高看了人心。”
她以为世上真情难求，郎心不移。
她以为许下的誓言就不会悔改。
可原来，到底是她执迷不悟罢了！
眼见火势愈大，裴瑜只好强行带走了已经喝醉的苏拾月。
正阳宫。
一夜梦沉，大醉忽醒。
裴瑜跪在苏拾月跟前请罪。
苏拾月坐在案前，眼神带着些宿醉的迷离：“昨日是你救驾有功，孤不怪你。”
裴瑜却还是跪着未动：“昨日长乐宫大火，有人趁机救走了软禁起来的信王。臣有罪！”
苏拾月的神色顿了顿，忽然自嘲一笑：“好一招声东击西，他也不怕真的烧死朕！”
裴瑜表情悲愤，终于忍不住劝道：“陛下，到了如今地步，切不可再手下留情了，国师在宫中已经是树大根深，若是再……”
没待他说完，苏拾月一眼看了过去：“你在孤身边这么多年，该明白孤。”
她可以负了天下，唯独舍不得负了他。
都说君王薄幸，可能，她终究做不了一个明君吧。
“你去，请国师来。”苏拾月看了一眼镜中人，“来人，给孤上妆。”
书房。
宫谨渊进来的时候，苏拾月正斜卧在贵妃榻上。
冷冽的空气中仍能嗅出一丝酒意，他的眉头不着痕迹的一皱。
见到他，苏拾月神色如常，叫他上前：“国师的丹青是宫中画得最好的，今日你为孤画一幅。”
宫谨渊淡淡一声应下，走到书桌前，执笔勾勒。
不多时，一幅传神丹青便画好了。
苏拾月看着那幅丹青，嘴角微微上扬：“还是只有你才能画出孤的神韵，只可惜，国师跟孤终究不是一条心。”
说完，她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一手将那幅刚画好的丹青丢进了火炉里！
火苗一下吞噬了苏拾月画中的眉眼，宫谨渊脸色一沉。
苏拾月定定看着他，难掩眼中悲寂：“宫谨渊，是不是孤不做这个女帝，你便能站在孤这边？”
宫谨渊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眼里却幽深一片。
他拱手道：“陛下醉了。”
陛下醉了，他却很清醒。
昨日大殿，群臣劝谏她择夫，她分明推拒不已。
看似情深，实际一切不过是帝王心术罢了，如何能当的真。
苏拾月眼眸一痛，从怀中摸出一只虎符放进他手中，神色怅然：“孤把刀给你，就算你容不下孤，也请再等一月，一个月后，但君所求，无有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