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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月舒早早将朝服准备好，正要伺候闻泽穿衣，却被他推开了。
“以后让下人伺候就可。”闻泽淡淡道。
闻言，尹月舒僵硬地将朝服递给一旁的丫鬟，转身欲离去。
“今后多学琴棋书画或礼节，不要再摆弄你那些破铜烂铁。”
一句话犹如一根烧红的铁钉刺进她心里。
尹月舒愣了愣，不觉想起闻泽昨晚叫着萧颜的名字。
她默默点头，目送闻泽出府后，才回到房间。
桌上摆着曾经作为仵作时用及的器具，尹月舒伸出手，细细抚摸着。
她眼底染上一层水雾，心口更是闷的紧。
闻泽曾说她与寻常女子不同。
因为她手持砭镰，虽身染污秽，却能替冤死之人讨个公道，是含仁怀义。
可现在她明显感觉到闻泽已经开始厌恶她做仵作了。
不然怎会提出让她给父亲验尸，是最后一次！
尹月舒轻叹了一口气，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待心绪微微平静后，将那些器具放入尘封的盒子中。
此举亦如将自己的心一并封层起来。
这时，一丫鬟来禀：“夫人，赵公公来传皇上口谕，传您入宫。”
尹月舒听罢，点点头。
皇宫，养心殿。
两鬓斑白的老皇帝接过青葱玉指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
已为丽贵妃的萧颜坐在皇上身旁，轻摇团扇。
“参见皇上、贵妃。”尹月舒微躬身子，朝他们做了个揖。
见她笨拙的行礼方式，萧颜眼底划过一丝轻蔑。
尹月舒自小在宫外长大，自然是不懂得宫中的规矩。
皇上却笑弯了眉眼：“婉婉，快来让皇爷爷瞧瞧。”
尹月舒小心翼翼上前，谦卑恭敬。
“朕听说陆典仪的事了。”皇上语重心长道，“你也莫要悲伤，他私吞钱粮，罪该至死，畏罪自杀已是便宜他了！”
闻言，尹月舒低下了头，没敢反驳。
陆典仪是她养父，皇上念养父救了她一命，封了个有名无实的七品典仪闲职给他。
而她知道养父是不会做私吞钱粮的事。
只是现在她无法分辩。
一旁，丽贵妃萧颜忽然开口：“皇上，正所谓穷山恶水多刁民，婉婉养父做出此等事，也无甚稀奇。”
尹月舒眸色一沉，紧紧攥着拳。
父亲一生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却不想在死后遭到如此诽谤！
皇上显然听出萧颜话不对味，瞪了她一眼：“你先下去。”
萧颜手一顿，眼带不甘地行礼告退。
殿内只剩下爷孙两人。
尹月舒坐在一旁陪皇上说话，听他再次提起二十二年前太子府的灭门惨案。
皇上或许真的已经年老，每每提及此事，眼泪斑驳。
他拉着尹月舒的手，眼中满是悔恨：“朕这一生就太子一子，朕悔啊！”
尹月舒不言，只是心头微微一窒。
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守在皇上身旁。
直至日落。
陪皇上用过了晚膳，尹月舒才跪安离开。
途径御花园，她无意看了眼园内盛开的海棠，却见两道身影立在石墙之后。
她眼神一怔，眼尾霎时染上几丝红意。


一袭暗彤色朝服的闻泽，清俊如云中鹤。
而他身边站着的正是丽贵妃萧颜。
他们身份悬殊，却在落日余晖中般配如一对璧人。
尹月舒只觉腿如扎了根般动弹不得，呼吸都随之一窒。
园内空阔，闻泽和萧颜也看到了她。
闻泽眸色一怔，正要上前，却见尹月舒转身快步离开了。
当晚。
红烛才换了一次，闻泽就回了府。
他直奔入房，竟见尹月舒坐在灯下，手里拿着花绷子和针线，认真地绣花。
闻泽抿抿唇，走过去。
他将一个首饰盒置于她面前：“想着很久没有送你礼物，打开看看，可喜欢？”
闻言，尹月舒目光落在那木盒上。
暗红色的盒面雕着花纹，又以金丝镶嵌于内。
一肘长短，不看其中，便也可知这有多贵重。
尹月舒微垂眼眸，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这六年，闻泽送给她的东西越渐名贵，可其中情意却越渐变淡。
她打开木盒，是一套华奢的金步摇。
尹月舒哑声回：“喜欢。”
见她波澜不惊地说完，又将木盒放入柜中，闻泽只觉她寡淡无趣。
但想起御花园一事，他还是耐着性子坐下来，陪着尹月舒。
无言间，尹月舒却有丝疲惫，她何尝不知道闻泽是为何示好。
尹月舒强忍心酸，望向他：“萧寒，我们何时回凉州？”
她还记得闻泽说待功成身退，就带她回乡祭祖，过平淡的日子。
可闻泽立刻冷声回了句：“凉州偏远之地，回去作甚？”
尹月舒一哽，说不出话。
见她这模样，闻泽眼中多了丝不耐，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尹月舒心间泛苦，手中的针重的恍如千斤之石。
她还记得闻泽曾说：凉州才是家！
……
尹月舒未提御花园一事，闻泽便越发没有忌惮。
每日晚归，却说是因朝中有事。
而尹月舒只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无言地将所有酸苦咽下肚。
只是近来，她听闻闻泽暗中肃清朝中反他的党羽，甚至动用私权杀了不少人。
尹月舒整日忐忑，可又无能为力。
直到朝中老臣左相梁复带着其他几位老臣来府求见。
年过六旬的梁左相跪地磕头道：“郡主，您是皇室唯一的嫡亲血脉，当初太子在时，爱国亲民，怎会忍心看现在忠臣被屠戮？”
“皇上年事已高，难理朝政，求郡主以苏山社稷为重，摒弃私情，重惩闻泽！”
众老臣一排排跪下，声声诉求着。
尹月舒听着，心中一派悲凉。
她虽是前太子之女，然不过一普通妇人，如何重惩闻泽？
梁左相见尹月舒不为所动，又是重重一磕：“郡主若是不允，我等就撞死在这杀人不见血的提邢司府邸！”
听到这样决绝的话，尹月舒沉叹一声：“也罢，我会和萧寒说。”
这时，梁左相起身上前，将一小白瓷瓶递到她面前。
“郡主，闻泽秽乱宫闱，残害忠臣，他不亡，便是你我和皇室宗亲亡。”
闻言，尹月舒眸色一颤。
白瓷瓶被置于案台上后，梁左相便带着众老臣离开了。
静谧冬日。
尹月舒一人坐在房中，鼻尖萦绕着炭火的热意，但她心冷至极。
手边的白瓷瓶泛着阴寒的光，她更觉这世道荒唐可悲。
闻泽虽任提邢司，但在去年就开始掌管朝政，这些自诩忠臣之人，却束手无策，只讲孔风大道。
如今，他们竟将此事交给她这么个有名无实的郡主……
尹月舒就这么在屋内枯坐到深夜。
“吱嘎！”
房门忽然被推开，闻泽披着一身雪走了进来。
那清冷的视线悄然落在尹月舒手中的白瓷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