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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清宴离开了潮汐峰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宗门大殿有祖师塑像，来头已有许久，道天宗每当收纳弟子之时，都会举行一次弟子大会，并开放灵元测试碑。
传闻如有祖师相中弟子，有机会得到祖师遗留秘藏，那个塑像里面有祖师的一缕灵，始终庇佑宗门后人。
宗门大殿人极多，却只是道天宗弟子的沧海一粟，大殿外的石阶、各个灵峰都有无数条长龙横着。
人鸣之声极盛，若是石像来了，怕都得捂起耳朵。
宗门大殿内很是安静，弟子间的谈话也是极轻的，怕冒犯了所谓的祖师残灵。
祖师塑像究竟有没有灵，温清宴不清楚。不过，这些老古董说有就有，门下弟子只要尊崇就好。
大殿唯有真正的精英弟子才有机会待的，在这里进行测试，省去了大量排队时间，也能真正地近距离参看塑像。
前来测试登记修为在册的精英弟子有额外奖励，这也是温清宴要来的一个原因。
毕竟，修行资源这个东西，谁又会嫌多呢？
外面的普通弟子只能隔着老远参拜祖师塑像，没有踏足大殿的资格。
……
温清宴依旧是孤身一人站着，没有人来与他谈话。他能感受到许多人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审视、好奇、敌意……
温清宴眉头微微挑起，面色微微沉下。
每个人的服饰不尽相同，确切来说：每个子峰都有特制的服饰，用以区分身份。
寒宫的是月华宝衣，那面料不知掺了什么东西，一直闪出月辉，光彩夺目。
一本图册悬浮在空中，有响如洪钟的声音传开，是一个中年人在依次点着人名。
“寒宫，温清宴。”一道声音响起，传遍了整座大殿，肃然的声音中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温清宴抬起头看去，是执法堂堂主庞海。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可他的目光依旧让温清宴讨厌。
他第一次见到庞海，就知道这个名声极大的执法堂堂主不喜欢自己。
那是一名身穿墨青长衫的男子，男子长发披散，显得颇为的不羁，负手而立，腰间挂着一根墨笛，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温清宴忽然想起，有些人总觉得自己脸上挂着笑好看极了，实则不然。
温清宴闻声踱步至测试碑前，手放在石碑上，任灵元碑中弹出一丝气息涌进气府，又缓缓消失。
灵元测试碑通体灰黑，用特定的材料制成，古朴的气息弥漫。若是放到外面去，价格是难以估量的。
测试碑石面颤了颤，陡然出现异样，几种色彩相杂浮现。
“温清宴，筑基一重天。”庞海那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嘴角微微扬起，冷着声音说道。
“我的东西。”温清宴抬起头，眼神对上庞海的眼，认真说。
这个中年人也认真道：“宗门不养废人，这些东西还是留给别人吧。”
只要温清宴走出了大殿，哪怕简时宁前来找他，也有充足的理由应对。
想到这，庞海嘴角的笑意更浓，腰板挺直几分，如昂首挺拔的树。
话语一出，原本还有些许声音的大殿落针可闻。聚堆的弟子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一道追不到来源的声音：“也不知道温清宴怎么得罪了庞海那东西。”
“庞堂主虽说对于境界低微的弟子素来没有好脸色，可从来没有这么不留情面，更何况又冒犯了寒宫仙姝。”
“月华宝衣，那位就是沐仙子唯一的关门弟子?”
“堂主扣下应有的奖励，难道真的要与潮汐峰交恶吗？”
“听说沐仙子收下他，也只是让他充当杂役，并不重视，用来搪塞宗门罢了。”
“呵呵，堂主好威风，早该这样了。”
温清宴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只是攥紧手心，脸颊浮现出一抹厉色。
庞海的灵气传音入耳，啧啧轻叹：“我以为你还会据理力争，没想到，你不仅修为不行，胆子也是格外的小。”
“她的眼光果然很差，为什么看上了你?”
温清宴停下脚步，回过头：“不许这样说她。”
他可以接受别人说他、议论他，却听不得关于简时宁的话语。那个女子在他的心中当为禁忌。
庞海反问：“蝼蚁之怒?”
“庞海，是我的剑不利吗？”简时宁的声音骤然响起，冰冷刺骨。
大殿内的弟子开始瑟瑟发抖，“这就是潮汐峰那位的功法?果真如此霸道…”
大殿外，一道剑气瞬间迸射，众人看不到那剑的落点影子。
侃侃而谈的庞海躲避不及，左肩头绽出妖艳的血花，滴滴血液自伤口滑落，染红了庞海的墨青长衫。
“简时宁，你怎敢在这种地方出手，真不怕掌教师兄动怒吗？”庞海掩不下面颊上的痛苦之色，话语间也带上了几分惊惧，那人原本脸上的笑意不翼而飞，而是转到了温清宴的脸上。
庞海想不到，简时宁的实力越发恐怖了。
简时宁哂笑道：“你若不服，让他来找我便是。”
大殿内的人忽然有些羡慕起温清宴来，温清宴这种境界低微的人平常都不被放在眼里。
出剑利落的剑仙女子那么护犊，谁会不喜欢。
……
简时宁收了剑开口：“跟我回去。”
这个女子召出随身飞剑，拉上温清宴，穿云渡雾。
温清宴紧紧抓着简时宁的衣袖，听耳边风声呼啸。
飞剑上，简时宁转过身子，微微蹙眉，问道：“我若不来，你打算把这件事情咽下去吗？”
“我不想麻烦师尊的。”温清宴不敢去看身前的女子，小声嗫嚅。
“他以为我不在乎你，才会欺你。”简时宁自语。
温清宴轻轻拉简时宁的衣袖，道：“师尊，紫恒师伯的丹药我还没拿。”
“不用去，她送来了。”
温清宴轻嗯了一声。
温清宴想了会问道：“师尊刚才怎么来大殿了?”
简时宁转过身子，玉指捏了捏温清宴的脸颊，喃喃道：“呆徒弟，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
多年前，寒宫。
一层极淡的雪堆砌在宫殿的砖瓦上，覆着永远褪不去的银白。
这座宫殿的场景似乎未曾变过，始终寒光闪耀。
寒秋，风直刺进骨头里，留下散不去的余寒，蚀进骨头。
大殿厅中，一棵参天巨树挺直身躯昂首立着，直入苍云，以白雾为裳，树身伴随秋风摇曳作舞。林木苍黄，落下的枯黄败叶无情地占满青石面，渲染出残寂。
树下，少女娇俏，柔靥如樱。
少女穿着极为好看的裙子，靠在树下。纤长手臂触着裙面，十指纤纤，一小截酥雪似的小腿羞涩地露出来，莹莹淌着微光，裙袂随风飘舞，荡起仙风。那画面映得周边的天地失了颜色，
她束上好看的发髻，换下平日里的制式宫服，着一袭幻美仙裙。她并不吝啬饰物，满头青丝插着一根鎏金发簪，缀着流苏，满头珠玉顺着发丝柔顺垂着，连那小小唇瓣都点了上几缕红，愈发娇艳。
绝色般的姿容，面颊梨涡浅浅。白皙肌肤宛若温润凝脂，又透出粉色，似乎能拧出水来。挺拔的鼻子小巧可人，又黑又长的睫毛轻掩眼眸，眉头微微蹙起。
清冽锁骨半隐半现，是一道润极的细线，挺直的颈部之下是细削双肩。明明只唇角微微扬起，却感觉整个人都在微笑。
清冷女子微垂眼帘，她只有闲暇之时才会偷偷换上好看的裙服，一个人跑到寒宫的老树下，一人欣赏美景。
可一切都会变的，简时宁也一样。
她的外衣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鲜少与其他人交谈，更遑论男子。独立于天山之巅，无人能触及的冰花，始终超脱于外。
……
“阿离……”一个姿容年轻的女子轻声念道，胸口却淌出血，肌肤是不健康的白。
简时宁紧紧捉着女子的手，身子轻颤，泪珠自眼睛簌簌落下，划出淡淡的水痕，泪落地无声。
她早已泣不成声了。
那一日，简时宁的师尊死了，那个还能偶尔对师尊撒娇的简时宁也死在了那一天。
她是被她的师尊捡回寒宫的，一个雨夜中被抛弃的小女孩，找不到家的方向。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被遗弃的人，一个没有家的人。
幼年的人那么好骗，仅仅只需要一块糖ʝƨɢ，就一人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
她的师尊，将简时宁带回了寒宫，最终她随了姓，取名厌离。
极好的名字，厌恶离弃。
那一日，她感受着女子生命的逝去，默然将人葬进了棺，从此生死两隔。
简时宁没有哭闹，而是立下了血誓。两行血自胸口滚滚滑下。
三年后，简时宁御剑离开宗门。
再归来时，这个别人心目中的仙姝，一身纯白袍服染上朱赤，白皙脸颊挂着几点血珠，脚下驭使的仙剑变了色，浓浓血腥味弥散。
那一张俏脸淡淡，没有一丝不适之感，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众人看向简时宁，脸颊尽皆变色，他们无不怀疑这个女子下刻就会驭使飞剑，削去他们的脑颅。
简时宁只扫了那些人一眼，就极速离开。
“她怀中抱着个婴孩，你们看到了吗？”
“噤言！”
这些人感到心悸。
……
简时宁如自己的心愿，杀尽了那些仇敌。
她静下心，看着胜雪的仙宫衣裳上的血迹和伤痕，一阵恍惚。
她垂头看向手心和那紧握的佩剑，一切就像一场梦……
可是再怎么做，死去的人也无法回归……
这个女子就在一座无名山丘，无声哭泣，直到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噬掉所有光明。
夜半，一个刚被山匪屠戮的小村庄，尸骨难计，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血液汇成小河，缓缓流淌，流动间发出渗人的低鸣，阴冷怕人。
简时宁停下脚步，这种事情在修行界中并不少见，又是一个氏族的败落，落幕悄然无痕，转头成空。
甚至她刚刚才为几个部族送葬。
她眉头微蹙，耳边竟传来婴儿啼哭声。这种环境之下，恐惧好像有了灵智，钻进人的身体，用力捏紧心脏。
简时宁循声找去，是一个被藏在身下的婴孩。
抱着婴孩的人身上刀痕交叠，面色却极为祥和，或是庆幸怀中之人未曾被发现。
站着的人略做迟疑，将婴孩从死者怀中抱出，那个人抱的远比她想的紧，一时没有拉出。
婴孩也很有灵性，躺到她怀里，竟然不再哭泣。
“你也没了家吗?”简时宁手指去戳那婴孩的小脸，呆呆问道。
“愿意跟我走吗？”简时宁又说。
婴孩睁着大眼睛，咧嘴笑了笑，红嫩的脸颊像苹果。
简时宁不再说话，施了秘术，远方山峰尽数倒下，盖住破败的场景，也算有了埋骨地。
她抱着怀中的小家伙，不知去了何处。
她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手心浮现一道十字弧，状若闪电相交。
归去之途，一条大江横亘，数不尽的银龙奔涌，滚滚奔逝。
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粼粼波光漾着微风，水面上一片金光。
简时宁垂下眼帘，注视了怀中之物良久，停了飞剑，落至地面。
她脱下鞋袜，赤着足部，一抹妃红缀白嫩。人径直走入江中，弯下身子，细细洗去婴孩身上的血垢，才纵天而去。
简时宁瞧见清澈的水在江中流动，若有所思。
她刚刚经历过血流成河，而又是在这个环境碰到这个婴孩，眼前是洗尽血渍的江水，水澄澈可望鱼。
“以后你便叫温清宴吧，做我的徒弟。”
声音隐有回响，却已寻不到人影。
……
若干年后。
简时宁也不知道怎么带大了温清宴，只觉得有些恍惚。
岁月从不饶人，它不会因任何事物停下。原本小小一团的温清宴，转眼也长成了老大的人。
简时宁对这个徒弟谈不上多么上心，她也不指望温清宴能给她带来什么。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她只将修炼的资源交给温清宴，各式剑诀、心经、丹药，传授不懂的知识。
温清宴也不怎么来问她，平日里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一切都是如此的正常。
又是简时宁师尊祭日，她在师尊灵位前饮了许多酒，地面丢了许多空了的酒坛。
她是不会醉的，只是借着这些东西让大脑昏沉一点。她又想起了师尊，低声哭泣。
人只为放在心头里的东西久久无法释怀，无论过去了多久，一回想就掩不住悲伤，也不想掩饰。
毕竟，人如果失去了感情，还会剩下什么呢？
简时宁哭累了，就坐在地面上，闭目养神，缓和情绪。
她得调整好自己的样子，不能被温清宴看去。
简时宁，你要有做师尊的样子，这样不像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