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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天亮得早，眼下天色还早，不算很热，连天都是艳丽的云霞。因而来这湖上游画舫、徜湖风的不止苏连玦这一艘画舫。
湖里点缀着一爿莲叶，这个时节莲花陆陆续续开得还好，钻出圆圆碧叶中间的有些莲花谢过之后，露出的莲蓬也嫩生生的。
有采莲女载着小船飘飘荡荡地驶进莲花荡里，摇摇晃晃地够着身子采莲。
岑旖却无暇欣赏那湖景，就前几天私自进苏连玦院子的事与他道歉。
苏连玦道：“那原本就是三小姐家的地方，想何时去就何时去，多了个与我对棋的人也未尝不好。”
苏连玦微微笑了笑，又道：“虽然棋艺不怎么样。”
随后苏连玦也与岑旖说了些金陵的事。岑旖一次也没去过金陵，在这之前有关金陵的所有的繁华景象她都只能靠脑海里想象。
可正当岑旖听得认真时，画舫也已经飘到了湖深处，忽然船身重重地晃了一下。
岑旖猝不及防往一边歪倒，苏连玦及时扶了她一把，问：“你没事吧？”
岑旖摇了摇头。
苏连玦才向船舫外出声道：“怎么回事？”
船舫外面的扈从负责撑船，这时撩起船舫的竹帘，应答道：“公子，有一艘船和咱们的撞上了。”
岑旖抬眼便朝竹帘外看去，见果真有一艘船对对直直地撞过来，两只画舫的船头都紧贴了在一起。
可当她看见对面那艘画舫上撑船的人时，眼皮一抽。
颜护卫？！
那船舫里的人……
岑旖心里顿时腾起一阵心虚。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只见对面船舫的竹帘被一只有力的手轻巧一抬，便从里面弯身走出一个青年，一身墨绿色的长衣，负着双手，挺拔修长。那略瘦削的轮廓有几分凌厉，平寂的眼神一下子便投来，落在岑旖的身上。
不是她二哥还能有谁。
沈阙抬步，尽管两只画舫在水面上晃动，但他步履却十分平稳，从对面画舫走上了这只画舫。
苏连玦朝他揖道：“沈兄，幸会。”
岑旖也讪讪道：“二哥，好巧。你也来游湖啊？”
沈阙看着她，道：“趁着买个松子糖的工夫人就不见了，我专程寻到了这里，你说说，哪里巧？”
岑旖：“……”这二哥戳她脸皮的时候，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沈阙又对淡然自若的苏连玦道：“不好意思，让苏兄见笑了，舍妹顽劣，上错了船，我这便带她走，不扰苏兄游湖的雅兴。”
沈阙再看向岑旖的眼神里带着严厉和不容拒绝，等着她自己走出来。
岑旖缓缓起身出去，苏连玦适时道：“三小姐慢走，改日再请三小姐带我在城中转转吧。”
不等岑旖开口，沈阙便道：“舍妹平日里出门少，恐怕她自己对徽州城都不怎么熟悉，既然苏兄想转转，”他头也不回地唤道，“颜护卫。”
对面船上的颜护卫应道：“属下在。”
沈阙牵着岑旖转身就走，令道：“你上世子那边去，带着世子游一游徽州。”
苏连玦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接着就看见颜护卫果真一丝不苟地上这条画舫来。
岑旖到了那边船上，站在船头，只见沈阙随手拿起木浆看似轻巧地往两只画舫紧贴的船头一拨，顿时两只船便随波错开。
岑旖眼睁睁地看着颜护卫荡着画舫载着苏连玦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而这只画舫还在水波里晃漾。
岑旖身子不稳，随着左右晃动，旁边的沈阙依旧笔挺如松。

她实在不行，弱弱地伸手过去，抓住了沈阙的衣角。

沈阙把木浆丢在了船头，直接拎着岑旖就进了船舫。
“岑旖，你胆子越发大了，是仗着我平日纵你宠你吗？”
岑旖知道这次可能真惹她二哥生气了，闷头不吭声。
“我原以为你只是好奇，所以偷偷摸摸去别庄看一眼便罢了。不想你却是一回生二回熟，现在直接不顾自身安全，私自出来与人见面游湖。”
岑旖冷不防抬头望着沈阙，嗓子有些发干：“上次我去别庄的事……二哥一早就知道？”
沈阙对上她的眼神：“我没拆穿你是给你自由，但不是给你任性妄为的。看样子你对他的印象不坏，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是不是等到安陵王世子回金陵的时候，你就要跟他一起回去了？”
岑旖摇头道：“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过。”
“你没有这么想过，那为何私自去看他，为何私自出来与他见面，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湖上画舫里？”
岑旖隐去了前世的那部分缘由，回答道：“起初确实只是因为好奇，后来发现他人挺好的，所以就带他游一游……”
沈阙道：“你才见过他一面，你在他那里喝两杯茶，下一盘棋，你便觉得他挺好的是吗？”
岑旖诧异和惊疑道：“二哥，你在监视我？”
沈阙道：“他能请你进他的院子，请你喝茶，请你游湖，你会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是安陵王世子，不是你随便能够接近的什么人。”
岑旖手捧着额头，心里有些发凉，抬眼定定地看着沈阙：“所以你就这么不放心我，要监视我？我知道他是安陵王世子，我也知道我是侯府嫡女，我更清楚地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
沈阙低着眼帘，片刻幽幽道：“那好，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岑旖偏执道：“不就是因为我是侯府嫡女么，这些世子当中我不能轻易与谁走得过近，我不能轻易看谁觉得顺眼，我甚至不能轻易觉得谁是个不错的人。可我偏偏就知道，安陵王世子就是一个不错的人。”
“爹不想用我的婚姻用来做联盟的筹码，我也不想用我的婚姻去影响爹的决定。可是将来诸侯群起，取得联盟是必然趋势，被孤立的必定是最先被消灭的！爹若是不与诸侯联盟，也不归顺于大魏，那大魏和各路诸侯都会想把爹除之而后快。”
岑旖眼神清冽，眼眶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就算我与安陵王世子交好又怎么，爹与安陵王结盟不是最好不过的吗？难道二哥会否认，如今的各路诸侯当中唯有安陵王最势大最可靠吗！”
沈阙抬眼看着岑旖，眼底里锋芒尽敛，“你就那么肯定，安陵王是最可靠的？”
岑旖笃定道：“安陵王不仅可靠，将来还会是诸侯之霸、群雄之首！”
“所以，岑旖，”沈阙手里握着茶杯，手指一收就碎成了瓷片，顿时茶水溅了他满手。他神色晦暗不明，“你这是看上他了吗？”
岑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还没有缓得过来，她胸口起伏着，微张着嘴喘气。随着沈阙的动作她颤了颤，眼眶里莫名蒙上一层水雾。
岑旖大声对他道：“对，我就是看上他了，行了吧！”
说完，她就背过身去，孤零零地趴在窗上，脸朝着外面。眼里的泪冷不丁地落下，不知怎么的，她不想叫沈阙看见。
这是她第一次和沈阙起争执。
后来，船舫里便是很久的沉默。
岑旖趴在窗上没回头，沈阙仿若也凭空消失了一样，她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耳边只有湖上掠起的风声和水波声。
不知不觉间，画舫就漂到了湖心里的那片莲叶边上。
采莲女采了许多莲蓬满载而归。
回头看见旁边有只画舫，画舫上趴着一个十分精致美丽的小姑娘，采莲女见她脸上挂着两行泪怔怔地看着水面，便好心道：“姑娘怎么了？”
这不问还好，一有人问，岑旖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她哽着声道：“我没事。”
采莲女递了一朵嫩生生的莲蓬给她，道：“姑娘别哭了，这个送给你。”
沈阙听到那一声细碎的哽咽，微微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