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沐锦棠的声音拔高，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压都压不住。
话说出口了，沐锦棠抬眼打量墨晟寒的表情，正巧和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睛对上，只能呐呐道：“只是……只是天色暗了，我独自一人，心里害怕。”
墨晟寒的吐字清晰，说话不紧不慢，声音却很近，几乎贴着沐锦棠的耳朵尖，“是吗？我还以为，小姐是怕我呢？”
沐锦棠耳后的细软的碎发被气息吹拂，她整个人也不可察觉地轻颤，还得强颜欢笑，“怎、怎么会呢！公子英姿不凡，我……”
墨晟寒突然轻笑一声，看着她红彤彤的耳朵，“我”了半天，没有了下文。梦中人站在眼前，竟然这般惹人怜爱。
沐锦棠被他笑的莫名其妙，摸不准他到底要如何，脑袋埋得更低了。
墨晟寒却伸手，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眉眼都是笑意，“既然我英姿不凡，怎么你却不肯看我？”
沐锦棠被激的倒退了好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墨晟寒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
沐锦棠站稳了，连忙甩开他的手，“公子请自重。”
墨晟寒笑容淡了些，再伸手过来，隔着她的衣裳抓紧了她的手腕，“天色不早了，小姐既然害怕，我送小姐一程。”
说完，不顾沐锦棠的挣扎，接过了沐锦棠手里的灯笼。紧紧扣着人往外走，不容拒绝。
他已经知道选秀出了岔子，沐锦棠没有入选，但这也是好事。后宫连着前朝，局势复杂，沐锦棠暂时避开，会过得更好。
只是，二人不能朝夕相对了。
沐锦棠也不敢声张，怕惹了墨晟寒不高兴，更怕叫人看见她和外男拉拉扯扯，坏了名声就说不清了。
墨晟寒因为她的顺从，眉头舒展了些。
二人一路走到了大雄宝殿前，即便沐锦棠一退再退，依然被半拉半拽地带进了空无一人的主殿。
墨晟寒亲自取了六炷香，在案前的香烛上点燃，分了三炷香给她，“既然来了，便陪我拜一拜佛祖。”
梦中自己没能带她来灵感寺祈福，最后又因为离宫祈福与沐锦棠天人永隔。因此，今日在此相遇，墨晟寒只觉得是姻缘天定。
现在沐锦棠与他在如来面前上这一炷香，也算是还愿了。
沐锦棠隔着薄薄的一层轻烟看着他，鼻端是悠悠沉厚的佛香，良久才满腹疑惑地接过，恭敬地鞠躬，上香。
墨晟寒着迷地看着她，不自觉地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时候不早了，他该回宫了。
沐锦棠迅速撇开脸，不肯再看他。
墨晟寒的眼神迅速冷了下来，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霁夫人在偏殿听晚课呢，去吧，天黑了，不要乱跑。”
话音刚落，沐锦棠毫不犹豫旋身离去，提着裙摆，一溜烟地出了佛堂。墨晟寒就站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远去，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么心悸。
墨晟寒原本不信神佛，如今却虔诚地站在这里，凝视着庄严宝相的如来。
————
沐锦棠站在偏殿廊下，捂着酸涩的心口，不停安慰自己：没事的，一切都不一样了，这只是一次意外。
身后的殿门开了，霁夫人手中拿着一根竹签，笑容满面地被丫鬟搀扶着迈过门槛，“容儿，我正想寻你呢！”
青町也乐呵呵地，“小姐，夫人为您的姻缘求了一支签。”
沐锦棠见到她们，不安很快褪去，亲昵地扶着母亲的胳膊，“想必是极好的签，有母亲的好手气，我定然可以嫁一个如意郎君。”
霁夫人笑的眼角的笑纹都出来了，伸手点了点沐锦棠的额头，“你呀！未出阁的小姑娘竟浑然不晓得羞！”
说着，霁夫人将手中的签文给了沐锦棠，回客堂的路上烛火摇晃，沐锦棠也没有细看。等服侍了母亲洗漱过睡下，沐锦棠才在泡脚的时候随手拿起，凑近了蜡烛，慌得踩翻了木盆。
巨大声响引来了青町，“小姐？”
沐锦棠拿着签文的手太用力了，竹签边角的木屑插进了指尖，疼的钻心。
青町惊叫出声，顾及已经睡下的霁夫人，压低声音，“小姐快松手！”
沐锦棠毫无所觉，还是被青町硬掰开了手。
她的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是签文：许君佳偶不成空，二九三三邂逅逢。今世姻缘前世定，荣偕生在桂花宫。
青町小心翼翼将木刺挑出来，用帕子给她擦了脚，往被窝里一塞，“您今天怎么了？安隐大师亲自给夫人解的签文，这是上上签，说您的姻缘天定，必定荣华一世。”
沐锦棠不顾手指头还冒着血珠，紧紧握住了青町的手，“当真命中注定的吗？”
青町以为小姐还在为选秀落选忧心，笑着安慰：“那是自然，佛祖的话肯定会应验的，夜深了，我伺候你睡吧。”
沐锦棠顺从地躺下，心里却火烧一般，哪里睡得着。
“今世姻缘前世定”，佛祖让她重走一遭，难得还要她走回绝路上去吗？至于后一句，长乐宫里遍植金桂，恰好应了那句“荣偕生在桂花宫”。
可长乐宫哪里有荣华，只有她的死路。
————
与此同时，池家回府的马车上，池卿环正和母亲取笑兄长，“母亲，您是没瞧见，今日哥哥脸红的呀！头顶都快冒烟了！”
池夫人掩唇偷笑，嘴里还是拦着女儿，“你呀，连自己哥哥的闲话都说。”
池卿环露出得意的可爱笑容，“我可是要嫁人了，不像哥哥，还是个光棍一根。”
池夫人看着她，又心酸起来：说是嫁人，进了宫，过得就是仰人鼻息的日子。
池卿朗还是一副端方公子模样，眉头紧锁，“卿环！这位小姐也是要进宫的秀女，勿要胡言！”
池夫人本来的笑容也严肃起来，“当真吗？是陛下认出来了？”有些紧张地下意识压低声音：“君臣有别，你们可千万不要失了分寸。”
老爷说了，皇帝完全变了个人，手段狠辣，短短几个月就拉拢提拔了一大批能臣，只怕京城很快就要变天了。
池卿环不以为意，“哥哥，我可帮你打听了，那位是从七品朝散郎的嫡出女儿沐锦棠，此次选秀选中的是庶女，你就放心吧。”
池卿朗心中一动，眉头不自觉的松了，神色也缓和下来。
池卿环捅了捅兄长的胳膊，“哥哥，霁小姐芳龄十八，正是在说亲的时候呢，哥哥可要把握机会。”


因为心里挂着事，第二天清早，沐锦棠便赶去了祈愿树旁。在山中，晨雾湿寒，穿过树林的石子路还沾湿衣摆。
银杏树前，一个灰袍的僧人正打着哈欠，敷衍地扫着地上的落叶枯枝，见到沐锦棠还小小回避了一下。
沐锦棠素面朝天，头发简单的半挽着，一张小脸还带着粉潮，行走间裙摆飘飞好似步步生莲。因为被昨晚的签吓的，她急着写下心愿，祈求能够被佛祖知道，前世的姻缘属实是要不得的！
带着十二分的虔诚，沐锦棠才端端正正地写下心愿：“平安喜乐，觅得有情郎。”
颤颤巍巍地将红布系到能够得着的枝叶上，沐锦棠还双手合十拜了拜，才匆匆回去用斋饭。
——
她不知道的是，这根写着心愿的红布条很快就被常顺送到了墨晟寒案头上。
九五之尊笑了很久，手指在墨字上轻轻描摹，捏着狼毫细笔，郑重地在布条上添了：“执子之手，相携至白头。”
常顺垂头递来了前线的密报，“万岁爷料事如神，有您的指点，欧阳将军一举烧了北丽的粮草，您新提拔两员小将也屡立战功，咱们的虎狼之师已然锁定胜局。”
墨晟寒将红布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檀香木匣子里，再抬头时，眼里的柔情便被冷漠取代了。
“让华进加紧办正事，别光顾着调情享乐。”
常顺恭敬地应下：“万岁爷放心，涂家在楚地横行霸道惯了，有小公爷挑拨，总会把天捅破，到时候万岁爷收拾起来也更痛快。”
墨晟寒哼笑一声：“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常顺扑通一声就跪在墨晟寒脚边：“奴才该死！”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刺的眼睛都火辣辣的。
常顺以往仗着与万岁爷多年的主仆情分，还会开脱几句，如今对着性情大变的皇帝，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你是个能干的人，朕也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常顺颤颤巍巍附耳过去。
————
在灵感寺里，虽然每日斋菜素服，但是母女二人难得度过了几天轻松自在的日子。
沐锦棠本来还心慌意乱，可待了几天，再没有遇见前世的旧人，也渐渐放下心来了，倒是真的为老太太抄录了几本佛经。
至于那支木签，沐锦棠悄悄烧了。
可惜这样清净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了，周妈妈急匆匆地来寻霁夫人：“太太！老爷急着寻您呢！”
“出事了吗？”霁夫人紧张起来，她一直是畏惧霁贵泰的，虽为夫妻，可二人从来就是不平等的。
周妈妈连忙摆手，笑着看了眼沐锦棠，“太太放宽心，就是出事，也不会是太太和大小姐呀。”
沐锦棠自然注意到了周妈妈的眼神，联想着前世，知道封位份的圣旨该下来了，“周妈妈快别卖关子了。”
青町有眼色地给周妈妈上了茶，周妈妈这才唉声叹气：“亏得老爷高兴一场，入宫的衣裳行头置办了不知多少，结果大小姐您猜怎么着？”
周妈妈喝了口茶，继续道：“圣旨下来，二小姐只封了个最末等的九品奉仪。老爷给宫里的公公塞了银子才知道，历朝历代就没有选秀进宫的奉仪，奉仪是得了临幸的宫女们才会封的。”
霁夫人惊讶的掩嘴。
周妈妈恨铁不成钢，“这回老爷可丢尽了脸面，当值回来就把二小姐拘在房里学规矩。”
沐锦棠对宫里的事没兴趣，点头表示明白：“那周妈妈来是……”
“哎呦！”周妈妈拍着大腿，“看我，都忘了正事了。”
周妈妈满面笑容，“是大小姐的喜事呀！今早府上收到了池家小姐的帖子，邀请大小姐小聚。”
沐锦棠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霁夫人不懂这些，细问起来，“可说了是什么缘故吗？”她们跟随老爷进京也就一两年，在京城压根不认得什么人。
“太太放心吧，池大人可是正三品工部尚书，家里的公子又是当今陛下的伴读，现任职正五品谏议大夫。就连池小姐，本次选秀封的是御女。”周妈妈说的眉飞色舞，“论出身，池家在京城里可是名门望族。池小姐的帖子一送来，老爷高兴坏了，特意嘱咐了，大小姐缺了什么衣裳首饰都尽管开口。”
霁夫人点头，“那就尽快回府吧。”
“是。”周妈妈也转身帮着收拾起来，本来老夫人是怕大小姐受委屈才送到庙里躲清静，现在大小姐结交了池家，身份就不一样了。
周妈妈暗自打量了沐锦棠，不得不说，大小姐气度不凡，说不准真能配个达官显贵，霁夫人的日子就熬出头了。
收拾好了东西，几人离开客堂的时候，几个香客正议论着往祈愿树走，树林里似乎很热闹。
“听说那棵千年银杏树顶上，被人系上了祈愿的红布！”
“那么高，是怎么上去的？”
“听小沙弥说了，这棵树可是始皇帝亲手栽种的，也可以祈愿吗？”
“平民百姓自然不能，系的人必定身份不凡。”
……
沐锦棠心里陡然不安起来，不愿再深想，赶着回了府。
马车才停稳，青町大包小包的，还没来得及放下东西来扶沐锦棠。却被人抢了先，三姨娘笑吟吟地托着沐锦棠，“大小姐慢些，当心脚下！”
青町更加警惕了，也不管东西了，挤过来，“奴婢来！三姨娘歇着吧。”
三姨娘被青町身上的大包小包挤得险些一个趔趄，幸好被身边的柳儿扶着，气的咬紧了牙关，最后也只是露了个笑脸。
“大小姐不要跟我见外，快！柳儿！”三姨娘站稳了，“还不帮青町姑娘拿东西？一点眼色都没有！”
不管青町的脸上如何戒备，三姨娘亲热地扶着霁夫人，非要跟着母女二人去给老太太请安。
到了老夫人房里，霁贵泰也在，难得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一路上辛苦了。”
三姨娘在霁贵泰面前，才开口说出了真实目的，“到底是自家亲姐妹，可否请求大小姐能带上二小姐一同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