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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盈冲她微微颔首，“你好。”
春日下午三四点的阳光穿过玻璃照进古董店里，琳琅满目的玻璃器皿和珠宝首饰折射出幻彩的光，半明半昧地打在两人身上。
“你们这有笔洗吗？”沈丞烨问道。
“有的，我带你去二楼。”
“真的有啊，太好了，小博主果然没说错。”沈丞烨有些惊喜。
“博主？”沈盈盈愣了一下。
博主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沈丞烨巴不得多安利几个人认识，于是直截了当地开口：“银钱三两你知道吗？”
“嗯。”沈盈盈点头，“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就是她推荐我来这里的。”
沈丞烨说着，跟着沈盈盈的脚步上了二楼。
不同于一楼的西洋复古童话风，二楼全是中国的物件，瓷器、水墨画、书法卷轴、金银锡器、珠串、古琴、扇子……如同一个小型博物馆，看得人眼花缭乱。
“专门到古董店买笔洗的人实在不多，所以我这里也只有这四个。”沈盈盈指着玻璃里四个，“看中了哪个我可以拿出来。”
“只有这四个嘛，旁边的那个不是？”
最右边放着一个浅绿色的笔洗，那绿色是若隐若现的，似雾似风。一个卷曲的莲叶形，笔洗底部雕刻着莲花枝，莲花枝攀延而上，作为笔洗的手柄。枝丫上开出莲花，风华卓越。再仔细看，笔洗的内侧还用刻画技法装饰了水波纹、鱼纹和小蟹。若倒入清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这莲叶莲花与鱼蟹必定生动可爱，相映成趣。
因此，沈丞烨看它的第一眼就被击中了，再看其他的仿佛都相形黯淡。
沈盈盈似乎有些错愕，“好眼光，这青玉荷叶洗确实是好东西，明永乐年间的御品，又经众多名家之手，然而——”
“然而什么？”沈丞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戛然而止。
“可惜是非卖品。”沈盈盈笑容和煦，“当初这东西颇费了我一番功夫，在我这里还没放上几天，暂时没什么出手的打算。”
“真的不能卖吗？”沈丞烨有些坚持。
其实沈丞烨刚刚也注意到了，他说的那几个笔洗都是标了价的，唯独她看中的这个没有标价，不标价的东西往往别有洞天，同时价格也非常“美丽”。不过实在是太过喜欢，就算是沈盈盈坐地起价，沈丞烨恐怕也很难放手。
沈盈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对上她那双过于执着专注和坚定的眼神，泼冷水的话不知怎么就说不出口了。
“老板，你是我最喜欢的博主推荐的，肯定人好，你就卖给我吧。”
“怎么，我不卖给你你就要到网上曝光我的恶劣行径？”沈盈盈轻笑。
“怎么会？”沈丞烨瞬间否认，“我只是觉得，既然作为私藏，不放在古董店里我自然看不着，也不会执意拥有。可是既然放在了商品里，又不让买，这不是让顾客徒增忧愁嘛。”
“所以还是我的错了？”沈盈盈挑了挑眉。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刚刚也说是暂时没有出手的打算，并没有决定就不卖了吧。你看，为了买这个玉洗，我往古董店跑了三次，现在终于遇上了心仪之物，也算是和时刻古董店和玉洗有缘，老板何不忍痛割爱，就当做和我交个朋友。你尽管开价，价格稍微有些浮动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眼前的她面容清透白皙，是那种如同宋词般清冷的长相，眼神又极其的坚定，带着一种莫名的破碎感和截然相反的不动声色的力量。
沈丞烨米色的牛角扣大衣里叠穿了撞色的马甲和衬衫，繁复却不杂乱，反而平添了一种学生气。看长相应当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那种，却意外地巧舌如簧。
沈盈盈垂了垂眼，随后伸出了手虚空比划了一个数字。
“五千？”沈丞烨歪着头，似乎觉得可以接受。
网购普通的笔洗，几十块的也有，几百块的也有，可这毕竟是玉制，样式精巧，又是明朝的古董，卖贵一点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沈盈盈微微摇了摇头。
“五——万？”沈丞烨迟疑地开口。
总不能是五十万吧？刚刚夸下海口“尽管开价”的沈丞烨心里有些忐忑。
“对，按你说的，交个朋友。”
沈盈盈这么个对一出，沈丞烨一颗悬着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了地，脸侧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了下来。
虽然贵，但至少能在她的接受范围里，要是老板说不是五万，不是五十万而是五百万，她要真的买下来恐怕连霜雪书店职员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因为听她说是打算送人，沈盈盈下楼给她找了精致的礼盒包装。于是沈丞烨扫完了付款码，等着沈盈盈给自己包装。
这会儿沈丞烨终于有空端详这位神出鬼没的古董店老板了，沈盈盈不说话的时候凛如冷月，沈丞烨觉得把他丢进娱乐圈也是佼佼者的存在，何况他身上有种非常独特的气质，沈丞烨描述不出来，如果用味道形容应该是山间的雪松味或者一场秋雨之后茶叶的清香，清冷孤高，不食人间烟火。
只是这初春的天气，就穿了单薄一件，也不知道冷不冷。
也许他要风度不要温度，但沈丞烨一向是个叠穿大师，尤其是在温度不高的时候，好像励志把自己裹成一个雪球。
“貌美”的老板把包装好的礼物盒给她，可惜盯着老板看也不能抚慰她痛失五万块的心，沈丞烨提着礼物盒幽幽离开了。
走之前，沈丞烨摸了摸在角落里面壁思过的萨摩耶，并客气地对“朋友”念叨着以后一定经常光顾云云，心里却想着，她大概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古董店了。
……
沈丞烨约在周六下午去拜访钟涛老先生。
钟老先生的宅子不在市中心，沈丞烨第一次来，废了好大工夫才找到。
管家早知她要来，忙把她迎了进来。
并不同于沈丞烨对于这种富贵世家的想象，钟宅不是富丽堂皇的别墅，而是低调贵气的小园林。绿篱错落有致，左右花树成荫，亭台楼阁，移步换景，浑然天成，处处充满了道法自然的东方哲学。
沈丞烨到的时候钟老爷子正在书房站着写书法，书房里点了线香，青烟袅袅，沉静温雅，仿佛让人略过熙来攘往的车水马龙，在云端俯瞰着大地。
钟涛让她在那张红木葫芦纹扶手椅上坐下，“坐。”
钟老爷子问她如今图书业发展的形式，沈丞烨讲到如今书店其实比较萧条，书的利润相比服装、食品等等本身就不大，更不要说溢价严重的奢侈品。再加上电子书的兴起，纸媒的没落，书本身也并非大众眼中的必需品，这样的结果是很容易预料到的。沈丞烨也有见到当初和她同时期逐渐壮大起来的书店近来落魄到入不敷出最后不得不闭店。
“但是我还是有信心在这个市场里继续杀下去的。”沈丞烨坚定极了。
霜雪书店并不是单一的纯卖书，而是一家复合型的书店。沈丞烨和万秋霜通过文创、咖啡、加盟、签售会可以获得一部分的收益，如今正在开发的APP也是她准备杀出重围的关键。
钟老爷子看着沈丞烨眉飞色舞、意气风发的样子爽朗地哈哈大笑，“不错，不愧是我看中的年轻人，有志气。”
说着钟老爷子准备给她倒茶，沈丞烨连忙摆手，“我自己来就好。”
“对了，我给您带了礼物。”沈丞烨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
当初沈丞烨和万秋霜在创业初期资金十分窘迫。店面租金、员工工ʝƨɢ资、书本成本……几乎让两人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幸好那时候有钟老爷子的帮助，不然霜雪书店绝对走不到今天。虽然这些年已陆续把那笔钱还了回去，但这份情沈丞烨一直记在心头。
“来玩就来玩，带什么东西。”
“一份小心意而已，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我正缺一个笔洗。”
可是沈丞烨从盒子里拿出笔洗时，钟涛老爷子眼中却闪过一丝错愕和意外。
沈丞烨显然捕捉到了这一丝情绪，“您不合适吗？我是一眼就相中了这个笔洗，老板也说是上好的材质，还是明永乐年间的御品。文玩这方面我也不是特别懂，只是看个表面，应该不会是被坑了吧。”
“确实是好东西。”钟老爷子欲言又止。
这时候，钟老夫人端着点心走进书法，闻言放下盘子拿起玉洗仔细端详，“挺好的，一把年纪了还吓唬人家小姑娘，没个正行。”
沈丞烨闻言松了口气，钟老爷子遂不再多言，笑着点了点头。
“来来来，我专门让阿姨做的桃花酥，吃吃看。”钟老夫人慈祥极了。
钟老爷子把那玉洗放回盒子里，“这玉洗世面上难找，想必你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我可要好好收起来，等到重要的时候再用。”
不过是多跑了两趟，沈丞烨低头笑了笑，“不过是借花献佛，也不算太费工夫，您喜欢就好。”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以为的费“工夫”和他以为的费“功夫”并不一样。
小剧场：
一、
沈盈盈：当然是借花献佛
沈丞烨（碎碎念）：不会再进古董店
沈丞烨：就算去一楼，也绝不去二楼
江南（不知道该不该说）：其实古董店还有个地下室
沈丞烨：……
二、
万秋霜：你说什么？这么一个洗笔的小东西要五万！
万秋霜：都够我买将近一百多克黄金了，双份的烟酒糖茶也不用这么多吧
万秋霜：你又不是去钟老爷子家提亲的
钟老爷子：啧，怎么不算提亲呢

“哥，你到了没？”江南在电话里催促道。
真不是江南矫情非要沈盈盈跑一趟，从书店到家的距离说远也不远，平时他都是直接步行回去的。但今天一上头买了一堆书，正要结账了，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他没带伞——就算是带了伞，这么抱着一大堆书吭哧吭哧地淋着雨走回家也不方便。虽然这些书买来了未必每本都看，但挑了这么久非要放下哪一本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何况他的怨种哥哥就在附近，来帮个忙应该是不会介意的。
“我到了，霜雪书店对吧。”沈盈盈抬眼看着眼前的霜雪书店。
“对对对，你进来，我就站在书店一楼的咖啡厅门口。”江南忙不迭地答应。
沈盈盈挂了电话，依言在咖啡厅门口找到了江南。
江南手里抱着上上下下有二十来本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南是来进货的——最上面那一本叫《没有人比我更懂摸鱼》，不知道取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兴许是哪个三流写手的作品。
“家里有那么多书你不看，怎么偏偏今天想起来买这么多书。”
“你的宝贝书我可不敢随便动。”江南嘟囔。
沈盈盈家里是有一间书房，面积也不小，用江南的话来说，不亚于一个小型藏书阁——这也是近几年沈盈盈不太来书店的原因。但是江南喜欢一边看一边涂涂画画，在空白处写一些心得体会，而沈盈盈截然不同，他不喜欢弄脏他的书，保持着一种极度的整洁。虽然他平时出手大方的很，但是没有任何亲戚朋友或者熊孩子能从他家借走或顺走任何一本书，恐怖如斯。
“而且你那些历史文化类书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诗词戏文更不会看的。”
江南喜欢看小说杂志游记，最多读读散文，而沈盈盈喜欢研究历史文化，据说他十岁时就已经读完了上下五千年开始翻二十四史了，还是繁体竖排的。别说是繁体竖排，江南连简体横排的都看不下去，更别说还全是文言文。因此江南也没敢去班门弄斧考考他的水准，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沈盈盈耸了耸肩，把大半的书搬到自己手上拿着，“走吧。”
“等等！”江南叫住沈盈盈，“你怎么只带了一把伞？”
两个大高个共一把单人伞，外面雨这么大，左右不打湿人，就要打湿书。
霜雪书店就在云城大学旁边，校园附近行人众多，所以这一路不允许停机动车，还要减速慢行，所以沈盈盈的车停在离书店还有几步路的商业街前头。
“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不在古董店，刚从外面回来，车里就这一把伞。”沈盈盈解释，“将就一下吧少爷。”
“我的好哥哥，这是将就的问题吗？你看看外面的雨，这哪是春雨嘀嗒，简直是一个洒水机安装在你头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喷水好吧。”江南讲起了冷笑话。
“那你准备怎么办？在这等到雨停？还是我回去再拿把伞？”
江南正犹豫不决着，沈丞烨恰好从咖啡厅里走了出来。
“怎么是你？你也来买书？” 江南对沈丞烨还有印象。
沈丞烨停住脚步，眼神划过沈盈盈，微微点头示意，又重新落到江南的身上。
沈丞烨没料到第二次见面来的这么快，不过在书店遇到也不算是进了古董店，所以也不能说她刚立的flag就倒了。
“不是，我在这儿工作。”
霜雪书店只有在一到三楼的服务人员为了方便顾客辨认才要带工牌，四楼的员工没有带工牌的硬性要求，而且因为公司文化年轻，对着装也没什么要求，穿正式套装的有，穿国风或者亚文化风的也有。毕竟万秋霜和沈丞烨都觉得，只有心情愉悦，工作效率才会高。
沈丞烨这会儿没有带工牌，被江南以为同是顾客也很正常。
“你们买了这么多书？”两个人手上的书叠起来估计有她半个人那么高，连沈丞烨也有些惊到了。
“是啊，不过就是因为买得太多了才回不去，我们只带了一把伞。”
“你们没有伞？”沈丞烨挑了挑眉，“这会儿的雨确实不适合出门，不如你们先进咖啡店歇会，手里拿这么多书光这么站着也累，等雨小一点你们再出去。”
江南想想也有道理，于是侧身看着沈盈盈。
沈盈盈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麻烦了。”
说着沈丞烨把沈盈盈和江南两人带进了咖啡店，“林词词——”
“总监有什么吩咐？”一个扎着丸子头笑起来甜甜的服务员过来了。
“看看客人喝什么，钱结我账上，我过会儿就来。”
“保证完成任务。”林词词敬了个礼。
“不好吧。”江南推辞道。
“小事儿，怎么说我和你们老板也算是‘朋友’了，两杯饮料而已。”
沈丞烨说着，走出了咖啡厅，去了一楼的文创区，最近霜雪书店才和云城的一个著名书法家联名了一款雨伞，她去拿一把给他们用用。
江南看沈丞烨走远了，手肘推了推沈盈盈，小声说：“我还不知道她是这家书店的总监呢——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变成朋友的，我怎么不知道。”
“……”沈盈盈嫌弃地把江南的胳膊推开，“人家服务员还在等你点单呢。”
“没劲。”江南撇了撇嘴。
江南抬头对林词词说：“一杯冰美式和一杯玛奇朵，谢谢。”
沈盈盈这个人喝东西很没意思，总是万年不变的美式，江南不用问都知道。
沈丞烨结好账走回咖啡厅的时候，两人的咖啡刚刚端上。江南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玛奇朵，瞬间毛孔就舒展了起来。
“给，雨伞。”沈丞烨把雨伞放在桌子上。
“我把钱转你吧。”这下子，连沈盈盈也有些过意不去了。
“不用，你们买了这么多书已经有不少利润了，我这就算是我的一份心意，毕竟之前在古董店的事还多亏了你们，收礼的人很喜欢。”
毕竟，沈丞烨走的时候，钟老爷子和钟老夫人还特地让她拎了好几盒瑞士手工夹心巧克力回去，还让她以后常来玩。
“等等，你们还有自己的雨伞啊。”江南有些讶异。
江南原本以为这就是一把普通雨伞，没想到这把透明雨伞上印着十分漂亮的书法，似乎是写某句诗词，最底下还印着霜雪书店的logo。
“所以说，伞不是白送的。”沈丞烨笑了笑。
“我懂了，只要撑着你们家的伞，那不就是行走的广告牌嘛。”江南摸着下巴思考。
“不光是伞，像杯子、手账本、日历、帆布包这些我们书店都有联名，就在一楼，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经常来逛逛。”
江南虽然不是第一次来霜雪书店，但他每次都直接略过一楼，上二楼和三楼挑书，只有在结账的时候才会在一楼停留片刻。在他的印象里，书店一楼无非就是卖一些哪儿都ʝƨɢ能买到的文具玩具什么的，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没想到霜雪书店竟然这么有创意。
再说这个咖啡厅，江南之前也是从来没进来过的。咖啡厅的布置以原木色为主，暖黄色的灯光，几乎每个桌子上都放了鲜花。有轻柔的爵士乐做背景音，透过玻璃窗看窗外的雨，居然也颇有了几分浪漫和情调。至于旁边的其他顾客，有和他年级相仿的学生点了杯咖啡在自习，也有年级稍大一点的白领在这里处理工作，或者三三两两的朋友在低声聊天。
“你们书店都是新书吗？”沉默着喝着冰美式的沈盈盈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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