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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两个月，熟悉的 301 教室。
马上就要交卷了，李尤的试卷还是空白的，她长而密的睫毛轻颤着，心情就和手边写满了一整页的草稿纸一样，拉拉杂杂，布满了各种奇怪的线条和符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交卷只剩十分钟，李尤还是没有半点思路。她刚想翻页，视线在触及某处时心跳漏了一拍。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线条里，偷偷藏起了一个人的名字。
李尤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早几年的时候，因为工作压力大，她常常梦见自己在空旷的考场上，身边的同学陆陆续续交卷了，只有她一题都不会答。
但她已经很少梦见程樾这个人，或者说是想起这个名字，早在很多年以前，这个人连同他的名字就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淡去了。
李尤打开手机，距离闹钟响还有两个多小时，可她这会儿睡意全散。她半坐着靠在床头，心底的思绪像潮水一样一阵阵涌上来，她随手划开手机，没有任何未读消息。
和许许多多个好友列表里的人一样，她的好友列表上又将多出来一个沉默的名字。
李尤划开程樾的头像，点进“朋友权限”，改成“仅聊天”。过了一会儿，她重新点进去，把底下两行同步设置了开启。走完这一套流程，李尤拉高被子钻进去。
重新躺下了以后，李尤低低叹声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快要下雨的关系，胸口有点闷。
早上做了噩梦，李尤开完早会出来，脑子还嗡嗡响。
“昨天做贼去了？看上去这么累。”
宋萤早上开会正好坐她对面，会议内容是一概不记得，只记得对面的李尤捂嘴打了好几次哈欠。
李尤搅搅咖啡：“是啊，做了一晚上孤独的采花贼，下次叫上你哈。”
“春梦啊？”宋萤坏笑：“梦见谁了？”
李尤想起梦里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脑子里的嗡嗡声突然静了下来。
“就最近挺红的那个谁。”
她随便报个男明星的名字：“帅得我睡不着。”
宋萤“啧”一声：“我可不喜欢年纪小的，没钱没良心。”
李尤想起宋萤的前任来：“陆定宇现在怎么样了？”
宋萤没好气：“考上公务员了……我这什么吸渣体质啊！辛辛苦苦伺候他，稍微有点前途了就跟老娘分手！”
平心而论，宋萤的自身条件并不差。她小时候父母离异，宋萤被判给了母亲。没过几年，母亲改嫁和人生了个儿子，那人成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最后被发现溺亡在河里。
“说是喝醉了不小心掉进河里的，但真怎么死的谁知道，可能是被债主推的也不一定。”
宋萤对继父没什么感情，和李尤聊起来时表情很冷漠。
接连嫁了两个不靠谱的男人，宋萤妈妈对婚姻失望透顶，一心只想着把一双儿女拉扯大，好不容易盼着日子好起来了，又被查出来有乳腺癌。命是保住了，但需要定期去医院复查，加上弟弟还在读初中，一家人的负担都压在宋萤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我妈的恋爱脑，我这感情经历就没顺过呵。”
宋萤苦笑着：“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自古以来的铁律哈？”
李尤安慰她：“不关铁不铁的事，是王八蛋都走这路线。”
宋萤越想越气：“当初他培训那几万块钱还都是我掏的，还不如拿去炒股，搞不好还能赚点钱，就算亏了我也认啊！”
李尤对她这番觉悟很有想法：“股市还不如男人靠谱呢，我都想众筹追杀那些基金经理了。”
伤她感情可以，钱不行。
她当然是开玩笑的：“下次再有这样的冲动，转给我，我给你存笔定期啊。”
“能不能盼我点好的？”
说着宋萤肩膀轻轻碰她一下：“嗳，昨天相亲相得怎么样？”
李尤简单回忆一把，摇摇头：“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就记得脑门挺大，头发竖得挺高。”
“是公务员吧？什么级别？”
“副处吧。”
“不错啊，不小的领导了。”
“要不然呢，”李尤喝一口咖啡：“除了当官的，谁会一直纠正别人要怎么说话。”
“前途还是很光明的，可以再相处看看嘛。”
“那是他的前途，”李尤脑子拎得清：“这以后为了他的前途，什么事还不都是我让步，我妥协，我牺牲，最后他的前途是越来越光明了，我的怎么办？”
“李经理，挺清醒啊！”
宋萤夸完，好奇问一句：“尝过爱情的苦吗？”
“男人……”
“怎么的？”宋萤戏谑道：“不过是一件消遣的东西？”
李尤笑瞪她一眼：“姐姐，上班了。”
宋萤瞄一眼手机，还有两分钟，早着呢。
“有人刻意回避问题了哟……”宋萤认识她那么长时间，还没见她谈过恋爱：“真就没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嗯……”
李尤端着咖啡杯苦思冥想。
马上开门营业了，宋萤理理工作服上的褶子：“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不说拉倒。”
“还真没有。”
“没有还需要思考这么久？”
她刚刚那副模样，分明是在想着哪个人。
“真的。”
李尤借着她给的评价和她开玩笑：“谁叫咱的人设主打一个清醒。”
一杯浓咖啡下肚，李尤打起精神对付起上班的琐事来。
网点地处市区最繁华的地带，服务的客户较其他网点要求高很多。偏偏她们这个部门，用宋萤的话形容，千丝万缕一根针，什么指标都得做，总是吃力不讨好。
这两年市场行情差，投诉源源不断。也怪李尤命不好，摊上个惯会贪功诿过的领导，压力都堆在她地方。
和投诉客户缠斗了一上午，李尤在门口送走客户，宋萤赶忙凑上前。
“怎么样，解决了嘛？”
“早着呢，”李尤按按已经僵硬的嘴角：“喷了我一脸口水，有没有酒精壶也对着我喷一喷？”
宋萤从口袋掏出一张湿巾，撕开包装：“领导辛苦了，小的早就给您备上了。”
李尤接过，擦擦脸，语重心长：“小领导不好当哇。”
宋萤还是挺佩服她的：“是不是拍桌子了？我听他骂娘骂的挺起劲的，素质真低。”
李尤年纪比她小，心理素质比她好：“立场不同嘛，换做我是他……信不信我跳得比他更高，骂的比他更响。”
她最喜欢李尤身上这一点，能把工作上复杂的难题处理得云淡风轻，心态稳的一批。
宋萤浮夸地竖起大拇指：“这心态，理想员工的画像这不就出来了。”
“李尤姐……”梁晓璐自知做错事，蹬蹬跑上前：“客户没为难你吧？”
“你说呢？”宋萤替李尤当起了黑脸：“你再不吸取教训，等着李尤被骂死好了！”
“对不起啊李尤姐，”晓璐吐下舌头：“我保证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没事儿。”
李尤用力擦完脸，语气温和：“说是大三阳还是小三阳会传染的来着，晓璐你知道吗？”
“啊？客户还有这病？那李尤姐你……”
见小姑娘吓的小脸白了，李尤把湿巾团起来扔垃圾桶：“这个客户没有，下个就不知道了。”
晓璐这下松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保证不犯错了，我先去忙了啊！”
“嗯，忙去吧。”
李尤和宋萤边往里走，边低头回复手机上的客户信息：“辛苦你替我做黑脸，一会儿中饭我请了。”
“人不你吓的嘛？”
宋萤不背黑锅：“被你吓傻了都。”
“请你吃饭还不乐意，还说别人傻呢。”
宋萤知道她按揭才下来，月供压力不小：“那随便对付点得了，晚上我再带你去吃好的。”
“别，”李尤知道她想什么：“开源节流，对朋友我只开不节。”
“那行，给点时间，让我想想怎么宰你。”
李尤回复完列表上一长串信息，不由自主把列表下拉。才过了半天，程樾的头像沉得快看不见了，如果不是她特意往下翻，和消失了也没什么两样。
真够奇怪的，难道是她相亲相了太多次，难得遇到一个质素如此高的，激发了她美好的想象力。
还是说，她一个人孤单太久，严重缺乏定力，偏偏她重新遇到的又是程樾。
程樾这人……
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那会儿，这么多年过去，身上的细胞都换过一轮了，他当然也不会是以前的他。
李尤自嘲地勾勾嘴角，说的好像她清楚以前的他是怎么样似的。
“你有没有想吃的？”
宋萤的话重新拉回李尤的注意力，每天吃什么最是令人头疼的。
“随你，我都行。”
“附近新开了一家粤菜馆，他们家的蜜汁叉烧香甜可口，肥而不腻。味道很不错，去试试？”
早上那笔投诉很是棘手，一上午处理下来，不说精疲力竭吧，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尤边思忖着处理对策，漂亮话张口就来：“吃饭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交给您这么重要的人来定。”
宋萤“切”一声：“快走吧你！”
宋萤带李尤来的粤菜馆开在人流量最大的街口，正对着本城租金最贵的商业大楼。
这楼在李尤的青春中出现过无数次，原因无他，简简单单两方面，楼是程樾家的，以及，聚众八卦的影响深远，源远流长。
宋萤和她好不容易才排上队，只能在门口露天的餐桌上和其他食客挤一挤。
“对了，乔姐给我介绍了个渠道，就在对面，吃完饭要不要陪我一起去走走？”
毕竟她只是名普通员工，李尤好歹算是个小领导，名片上的头衔在，相较她的更拿的出手一些。
“没问题。”
李尤爽快答应下来：“什么样的渠道？”
“好像说是公司员工都海归，还都名校毕业的，老板是个富二代。乔姐原话，不要怀疑渠道值不值得开发，只需要怀疑你们足不足够自信。”
李尤闻言挑挑眉，也许很多人小时候都和她一样，自卑敏感，缺乏自信。慢慢长大，经历的事情多了就会明白，哪来那么多发自心底的自信，成年人会伪装就够了。
全看你够不够入戏。
李尤夹一块蜜汁叉烧入口，也许是对着程家大楼时间长了，她不自觉又往下拉了拉对话列表，顺手点开程樾的朋友圈。
空荡荡的朋友圈顶着一张意味十足的卡通背景图。
一只正从破蛋蛋壳往外爬的小乌龟……
李尤心痒，这人什么意思，加了微信这么久都不找她说话，还换个这样的背景图。
她脑中又响起程樾带点嘲笑的怪腔怪调。
“金……龟……婿……”
李尤晃晃头，单身太久果然不行，这才稍微遇到点诱惑，心态上就有点把持不住了。
宋萤见她夹了块叉烧后没声了，关心道：“不好吃？是太甜了吗？”
“有点苦哇。”
“嗯？”
从来没听人说蜜汁叉烧会苦的。
“我吃着不苦啊……你怎么回事？”
“不告诉你。”李尤悠悠道。
她从程樾的朋友圈退出来，把手机放回口袋。
搞什么搞，爱情的苦……
她想来点。
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租上两层楼，还舍得把一大块面积拿出来做休息区，这家公司的老板不是一般的有钱。
很显然，公司规模比她们想象中大许多。
李尤和宋萤面面相觑，这都过去半个小时了，乔姐还没出来。
宋萤双手托腮：“你觉得有戏吗？”
“听听乔姐出来怎么说吧。”
还好乔姐在，要不然，靠陌拜连门都进不了。
宋萤半放弃：“下次找公司部的人一块来吧，光我们部门估计搞不定。”
李尤也知道希望渺茫，这种量级的企业，老板一般是见不到的，最多见一见人力和财务。
“来了。”
乔姐出了门，冲里面招招手：“行，那我先回去了啊。”
她转过身，面朝李尤：“朱敏今天不在，我进去跟她们财务提过了。”
乔姐也是从她们银行出来的，算起来，还是她们的大师姐，只不过后面被各种指标烦的不行，加上高压之下身体越来越差，只能另谋出路了。
“团办有点困难，不过她答应帮我们群里发一发，有兴趣的回头再联系。”
“谢谢乔姐。”
指标一年比一年重，身边的资源早就榨干了。一想到永远完不成的指标，两张小脸齐齐垮了。
孙乔想起那些年被指标支配的噩梦，不无同情：“指标归指标，别太焦虑啊，身为女性，请千万关注你们的胸部。”
想当初，她就是因为压力大，多出来好些乳腺结节，调理了许多年。
宋萤下意识瞄一下自己的胸部，完了，她去年体检出来结节变大，还没空去复查。
李尤还想再争取争取：“能加一下你朋友朱敏的联系方式吗？”
“回头我推给你。”
“乔姐，你见到他们老板了吗？”宋萤很好奇：“他们老板男的女的啊？”
“男的。”
孙乔看一圈四周，小声：“很年轻，长得超帅。”
宋萤的八卦热情被点燃：“真假，哪种帅法啊？有像哪个明星嘛？”
孙乔压低嗓音，报个脸在江山在的男星名字：“差不多帅，但有钱多了。”
“来都来了，能找老板聊吗？”
“不行，”乔姐打消她们念头：“我也问了，老板要求非常高，不是很好伺候吧，加上老板也是刚来没多久，还摸不清他什么脾气，她们不怎么敢找他。”
同为社畜，她们也是理解的。
让两人白跑了一趟，孙乔挺不好意思：“这样，你们去一楼咖啡厅等我会儿，我去叫我们公司的新员工下来，给你们做两张信用卡也好。”
李尤刚想说不用麻烦，宋萤先一步道了谢：“那可太谢谢乔姐了！”
两人在咖啡厅找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一会儿。
“但是你现在不能给公司创造任何利润，我凭什么给你开这么高工资呢？”
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职业套装，姿态闲适放松。
对面的女孩坐姿端正，眼神带着几分怯意，认认真真聆听面前的教诲。
“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老板招你们进来是要付出成本的，你得证明自己值这个钱吧！我说话比较直啊，头几个月你还在学习，找老师来培训你们要花钱吧，给你们找培训场地也要钱吧……我不明白你是怎么跟我开口要八千的工资的。”
宋萤摇摇头，又一个精神资本家。
现在的就业形势不好，每年都有大量的应届生找不到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安身立命的资本。
“还有你讲话，我私人给你一个建议，讲话不要那么直，听着很不舒服的。”
女人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你现在这个年纪，不要太在意工资这个事儿，你应该多努力，让自己变得值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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