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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
昨夜下过雨了。
雨水从头顶滴落，掉在了顾清欢的头上。
她凝眉，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
刺目的阳光照射进牢房里，将屋内杂草上的水珠照得反射出光来。
天亮了呀。
第十天了。
看着牢房里黑乎乎的四壁，顾清欢闭了闭眼睛。
也不知道香椿有没有找机会和刘太后说上话，让自己能见一面刘太后，当面和她解释解释？
那彩绘不是她画的！
“沙沙。”
门口，传来了狱卒的穿着草鞋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吃饭了！”
狱卒到了顾清欢的面前，将一只破碗放到了牢房里面，转身离去。
“……”
她不想吃。
不知过了多久。
顾清欢停止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靠在墙壁上，叹了口气，眼神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口。
她看见了破碗里的馒头。
！？
不是馊腐的，而是……新鲜的，白面馒头？
甚至还散发出微微的热气。
这是怎么回事？
顾清欢有些惊愕，想着难不成这是她的最后一顿，狱卒决定让她吃饱了再上路？
那也太慷慨了。
顾清欢冷冷笑笑，拖着沉重的身子起身。
“哗啦。”
脚踝处巨大的锁链在触及地面的一瞬间，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顾清欢拖着锁链到了门口蹲下，掰开了馒头，准备吃饱再说。
掰开满头的一瞬间，她再次愣住了。
里面，是一根簪子。
很眼熟的簪子。
是，她在尚宫局里最好的姐妹，芸角的簪子。
小小的一枚，只有半截，藏在馒头里。
怎么会在这里？
芸角她，芸角她……
想起芸角，顾清欢心中一阵悲戚，她一年多前就去世了，彼时顾清欢正好有差事要忙，出宫采买物品。
回宫时，闻听这个噩耗，看见的是芸角坠入枯井里，面目全非的一张脸。
芸角绝对不可能是自尽的！
顾清欢告诉尚宫局里的所有人，要她们查清真相，还芸角一个清白！
却只有赵司设，轻轻抱住了她，告诉她，上头已经有了定论，让她节哀顺变，莫要再想这么多了。
“上头？”
顾清欢抱住赵司设追问，赵司设却是摇头，不肯再说。
……
再看见芸角的簪子，顾清欢心中一动。
她知道。
会留有这支簪子的，只有他了，他想法子把簪子藏在馒头里，送进牢狱之中给自己，是那个意思么？
可是。
这里是掖庭里关押犯错宫女的刑狱！
有不少狱卒，她要怎么离开！？
顾清欢将头埋进了膝盖里，手里握着簪子，不出片刻，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能坐以待毙！
入夜后。
到了人定时分。
顾清欢坐了起来，从稻草堆里找出了白天的那半只簪子，打开了手脚上沉重的锁铐。
“……”
离开锁铐，踩在实地上，顾清欢还觉得不习惯，可她没办法再想这么多了，只能用这半只簪子，打开牢房的门。
一切都很顺利。
她贴着墙壁一路往外，走到掖庭门口时，竟都没有发现一个看守的人。
都不在？
顾清欢觉得蹊跷，握紧了手里的砖头，准备在遇上人的时候，直接就一板斧直接敲上去！
她在牢狱里待够了！
既然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不准备放过自己，那就一同下地狱吧！
……
一路摸索，顾清欢到了寿宁宫中。
她知道刘太后的住处。
她特意从后门饶了进去，看见守夜打瞌睡的宫女后，顾清欢一个手斧从宫女的后脖子处劈了下去。
一声沉重的倒地声，宫女失去了知觉。
床榻前。
帷帐遮挡住了视线，里面有均匀的呼吸声传了出来。
顾清欢缓缓走了过去，撩开帘子的一瞬间……
“嗖！”
破空的一声，从她身后传来。
遭了！
顾清欢下意识回头，却已经完了。
弓箭的箭矢，没入了她的心口。
意识逐渐迷离。
眼前一黑，顾清欢只感觉床榻上的人慢慢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站在了她的面前，看着她。
是刘太后！
她一脸戏谑，露出了同情的表情来。
“真厉害。香椿说你能用簪子开锁，果真不错。就是可惜了，哀家早已做好一切的准备，等你自投罗网。”
“你不甘心？倒也不必。你这一路过来，哀家提前让不少人都先下去给你陪葬了。陈芸角，陈尚宫。”
“哦，还有那个帮了你的林奕。”
“顾氏。留你到今天，已是哀家仁慈。不过，也到此为止了。如有来世，你记得告诉你爹娘。”
“当初查什么不好，非要查到那柳叶同心结上呢？”
柳叶同心结？
顾清欢弥留之际，想到了什么。
是了。
十年前，顾家被抄家之际，娘亲手里死死攥着想要给她的，就是那一枚柳叶同心结。
这柳叶同心结，竟然事关刘太后？
她一家被抄家流放，自己也没入宫中成为宫女，竟一切都是拜刘太后所赐！？
噗。
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在刘太后白色的内裳上，绽开了一朵鲜艳的血色花朵。
此时。
门口，香椿轻轻敲门，柔声问道：“太后娘娘，林奕已经抓到，怎么处置？”
“林奕？他是顾氏的朋友。顾氏的人，哀家都不喜欢，着五马分尸如何？啧，真可怜，哀家今晚可得点上安神香再歇息呢，不然就该做噩梦了。”
“哈哈哈……”
笑声在耳畔回荡。
顾清欢动了动手指，想将手上攥着的石头砸向刘太后，却已然是不能了。
无力感传来。
临死前的顾清欢，脑子里只剩下了恨意与不甘心。
芸角的死，陈尚宫的死，自己家被害，还有林奕！
都是她！
刘太后！
是她，害了自己，害了他们！
她，不甘心！
化为厉鬼，也一定要回来报仇！

北风呼啸，景元二年的冬日冷得异常，非得要在屋内点上炭盆取暖，才能稍稍好过那么一些。
而此时，紫禁城西北角的残败院落，就更显萧条了。
风裹挟着深冬残存的枯枝败叶在空中打了个卷儿，又无力地落在了雪地上。
枯井里。
顾清欢醒了过来。
“阿嚏！”
身上冰冷的雪，冻得她抖了抖。
这是在什么地方？
看着四周黑乎乎的墙壁，顾清欢下意识以为自己回到了牢房中！
暗无天日的等待，让她绝望。
不，不是，下雪了！？
这里不是牢狱。
头顶是圆圆的一方天地，远处有红色的飞檐覆盖在雪下。
她，在井底！？
怎么……怎么可能？
她，真的回来了？
忽然。
一抹熟悉的记忆，窜入了脑中。
顾清欢，出身江州顾氏，本是官宦之家，家中父母获罪抄家后，她流落入宫，因手艺出众，被挑入司设房当差。
两年多前，景元帝御驾亲征回纥被俘虏，国朝无主君，众朝臣们纷纷上奏疏，请立景泰帝之弟登基，是为景泰帝。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景泰帝之母刘太妃被册封母后皇太后，得景泰帝孝顺，风光无限，便起了心思，要与景元帝之母，圣母皇太后张氏相争。
下令，让尚宫局打造一批首饰衣裳摆设，给她五十大寿做庆贺。
顾清欢手艺出众，偶然做的一件摆设被司设选中呈上，谁料却犯了刘太后忌讳，下令杖责后，投入枯井。
是了。
她被投入了枯井，前世被柳尚宫救了，回到尚宫局中，而后……
发生了许多事。
她自己也死了。
刘太后！
怒火，窜入顾清欢的心中，她愤愤然握住拳头，过了许久，指尖嵌入手心的伤痛，才让她缓缓回过神来。
愤怒无用。
呵。
没想到死前的不甘，竟真的给了她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她，要回到尚宫局，复仇！
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芸角也都还活着，她也因为临死前的事情，知道了自己家里的真相！
她爹爹那样一个清廉，为百姓所喜欢的好官，绝对是不可能贪墨的！
……
她要回去，她要回去！
给自己、给芸角，还有顾家讨回一个公道，也要查出究竟是谁躲在背后！
香椿不过是个尚宫局最低等的女史，要和刘太后来往，中间必定还有人在牵线搭桥！
从紫禁城的西北角，往东南角的尚宫局去，路途很远，今日有小雪，不多时小雪已经落了顾清欢一身。
她的睫毛上都有白色的冰凌子了，微微颤抖着。
眼前，终于出现了“尚宫局”的牌坊，门口有年纪小的女史们三三两两结伴出来，也不知要去哪里。
顾清欢脚下走得颤颤巍巍，一下踩得不稳，身形一歪就晕了过去。
“……”
再醒来时，冷意荡然无存。
顾清欢睁眼，就见自己所处的乃是熟悉的宫室，她躺在床上，身侧坐着两个低阶女史打扮的小宫女。
正是她的好朋友芸角，和香椿。
“清欢，你醒了！？”
芸角就守在顾清欢的床榻边上，看见顾清欢睁眼，立即就抱住了她，低声啜泣道：“刘太后下旨，要丢你进枯井，我都吓死了！”
“还好，是柳尚宫求情救了你。你现在没事了，刘太后不ᴊsɢ会再拿你怎么样了！”
怀抱里温暖的感觉传来，顾清欢的意识也逐渐回来了。
她把控得很好。
回来的路这么长，又下着雪，她身子是支撑不住的，果然她倒在尚宫局门口后，被人发现就有人救了她。
“我……”
顾清欢心里提防，看了一眼端着药站在床榻边上的香椿，一脸疑惑，就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香椿闻言，坐回到了顾清欢身边，将药碗递给她，就问道：“你不记得了吗？你今早自己回来了，晕在了尚宫局门前。”
“清欢，之前几天你去哪儿了？我和掌设、司设还有尚宫一直都在找你。”
顾清欢听完，摇了摇头，疑惑道：“我好像被人救了，有人喂我喝药。可我醒来时，却是躺在雪地里的。”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想回来，但下雪了，好冷。”
说着，顾清欢又发起抖来，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香椿仔细地打量着她，眼神不停地转着，也不知想从顾清欢的眼里看出什么端倪来。
“都过去了。”
过了片刻，香椿拍了拍顾清欢的肩膀，又拉了被子过来，让顾清欢躺下，道：“先休息吧，我去给你熬药。”
“嗯。”
顾清欢顺势躺下，眼角的余光扫过了刚刚出门的香椿。
呵，熬药？
只怕不知道又去算计什么了！
前世，顾清欢自以为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芸角，另一个就是香椿，而当初给刘太后做摆设的主意，也是香椿出的。
如果不是香椿的提议，顾清欢根本就不会犯了刘太后的忌讳，被丢进枯井！
顾清欢再次被刘太后处置，也是香椿的背叛，她真是瞎了眼睛，一直未曾留意香椿对自己才能的嫉妒，想要将自己取而代之！
愤怒，影响到了顾清欢虚弱的身子，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人都弓着了。
芸角忙过来帮顾清欢拍背，急急问道：“清欢，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咳嗽一阵，顾清欢调理好了气息，呼吸平稳了不少。
她看向芸角，握住芸角的手，脑袋往床榻边上的她的腿边靠了靠，就道：“我没事，谢谢你，芸角。”
“就是我想着，我都回来了，先前没做完的差事我还是继续做吧。免得赶不上工期，被苗贵妃责备。”
芸角一惊，忙制止道：“这怎么行？你病都还没好，怎么就要继续做工？而且……你出事以后，司设就已经下令，将你之前的差事，交给香椿做呢。”
“只怕现在你要做，香椿也是不肯给你的。”
交给了香椿！
和前世一样！
“没关系。”顾清欢勉强笑了笑，就道：“我们是好朋友嘛。回头我跟她说说，让她还是交给我来做，她应该不会拒绝的。”
“可……”芸角还有些迟疑，但看着顾清欢坚持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香椿一向强势，清欢开口，她真的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