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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  时间: 2023-07-06 20:03:59  作者: zhangxiao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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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青黛就接到了隔壁送来的谢礼。


云纹锦绢包着复色海棠的花种,几十株已经结包,花叶繁复比人还高的垂丝海棠,还有十余株极为珍贵的西府海棠幼苗。


花鸟司十余宫人小心翼翼将花木搬进府里时,花芜瞠目震惊。


“督主这是搬空了御花园吗?”


惜春几人以前也是见过世面的,可瞧着那满院子的花木也是惊呆了眼。


“女郎,这些都是宫中的…”


“应该,是吧?”


青黛有些呆滞的无措,她只是跟晏珩讨要几株花枝,想着回来之后种着长起来后再分株培育,可谁知道晏珩居然搬回来这么多。


花鸟司领头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宫人,姓纪,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


纪公公早就听闻过晏督主为着这位阮小娘子险些当朝斩了御史,对着阮青黛毫无半点宫中架子,脸上堆满了笑。


“阮小娘子,这些都是晏督主让我们送来的。”


“这复色海棠的花种可以先留着,晚些奴才教您该如何育苗,只是这些已经成年的海棠跟幼苗得尽快种下去,否则泥水干了花枝会受损。晏督主交代奴才听您吩咐,您看这些都要种在哪里?”


青黛连忙说道:“就种在这院里,从这里绕着墙边种过去就好。”


纪公公问清楚地方,又询问了青黛大概想要个什么样子的海棠园,大致规划了下便领着花鸟司的人忙碌了起来。


院中泥土被翻开,一株株海棠被种了下去。


虽然还未开花,可那欲开未开的花苞让青黛已是欢喜。


“督主。”


身后有声音传来,青黛回头,一双眼顿时绽开,唇边抿出轻甜梨涡:“阿兄!”


“这么大日头,怎么不去躲躲。”


晏珩衣袍掠动,崖岸高伟的身形到了她身旁,直接遮住了刚才还有些刺眼的阳光。


见她小脸晒得微红,鼻尖也冒出晶莹细汗,他递过一方锦帕:“仔细晒着。”


青黛接过擦汗,有些不好意思:“我看花一时忘了,阿兄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今日朝中无事,便回来的早些。”


他瞧了眼小女娘高兴模样,目光落在不远处热火朝天种着海棠的花鸟司中之人身上。


“这些花可还合眼?我也不懂这些,叫他们随意挖了些,你若是喜欢,待会儿再叫人去宫里挖些回来。”


“够了够了。”


青黛连忙开口,那可是宫里,又不是谁家的菜园子,这么多花木送出来,她都怕有人抓着尾巴,指责晏珩擅权徇私贪污公物,她哪敢让晏珩再去。


“阿兄,你让人送这么多花木出来,会不会被人说嘴……”她捏着锦帕担心。


晏珩顿笑:“你对本督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啊?”


“本督恶名遍野,谄媚于圣前,人人都道晏贼奸佞,弄权于朝堂。”


见小女娘满脸茫然,他伸手摘掉她发间不知何时落下的叶子,收手时神色慵然。


“这当奸臣的自然有当奸臣的体面,若是连掘几株花木都得惧人说嘴,那本督这些年岂不是白活了。”


青黛瞬间窘住:“阿兄。”


她又不是小孩子!


做什么拿话逗她。


晏珩喉间溢出些笑,侧头瞧她乌眼圆圆:“只告诉你喜欢就拿着,本督还不至于为着几根花木就栽了跟头,我既能让人送出,宫中自有分寸。”


花鸟司的人手脚本就极为利落,见着晏督主居然亲自过来,手中速度又快了几分。


晏珩见日头太盛,唤了青黛去了一旁凉亭。


惜春和念夏送了点心茶水过来,他瞧着送完东西就快速退下去的二人,朝着青黛问道:“这新来的婢女如何?”


“挺好的。”


或是因为心情好,青黛说话时尾音上翘,染着几分沁人的绵软。


“她们都是家中获罪受了牵连被贬为奴的,先前受过一些罪,为人谨慎知礼,也极为懂规矩,而且昨夜我与她们谈过,除却惜春和念夏,奉秋和忍冬都是学过管家的。”


“我正想要人帮着我整理一下我外祖父和阿娘留下的遗物清单,而且等跟阮家那边掰扯清楚后,我还得将阿娘他们留下的产业跟阮家做个切结,银钱之上绝不能让他们多占分毫,也不能落人话柄。”


阮家没教过她管家的事情,姨母往日倒是提过,可她那会儿光顾着想要讨好陆执年,学那些没什么用处的琴棋书画,对于姨母先前送来的账本账册只学了个半吊子。


阮家将她养得清高不沾铜臭,就连陆家对她好像也从未要求过这些。


她以前只以为他们疼她,舍不得她受管家之苦,可后来经历许多才隐约明白,他们或许本就有意养废了她。


他们觊觎外祖父和阿娘留下的东西,陆家也从未想过要一个精明的儿媳,如今她既要离开阮家,也已经决定与他们从此再无干系。


那无论是本该属于二房的家业银钱,还是属于阿娘和外祖父的东西,她都得一分不少地拿回来。


晏珩眸色宽纵:“可要我让人帮你?”


青黛摇摇头:“先不用,阿娘留下的东西都有清单,二房产业也有契书,阮家那头做不了假的,我想先自己试试,若是有不懂的再找阿兄。”


“可以。”


晏珩手中杯盏落在桌上,抬眼看着青黛:“你可知阮家老妇的手废了。”


青黛“嗯”了声:“知道。”


前两日的事情闹的那么大,晏珩又是胁迫太医署,又是与御史当朝对峙。


那位御史台的何大人被生生打断了腿,却还得拖着病体让人抬进宫中“跪在”殿前受戒。


据闻今早刚扛过十鞭子,那何大人就吐了血,若不是陆家的人请了大半个太医署齐聚何家问诊,指不定那口血真就把人给吐死了。


“怕吗?”晏珩抬眼看她。


青黛摇摇头。


“不觉得本督心狠?”


“为何要说阿兄心狠,是他们先存了歹意,阿兄护我才动他们,我又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往日光听晏珩恶名,只道他杀人如麻歹毒狠辣,可青黛认识他之后,虽只短短几日相处却看得出来他并非嗜杀之人。


朝中之事她不太清楚,可阮家那边若非他们屡屡招惹想要逼她,他怎会下了狠手。


她又不是白眼狼,阿兄护着她,她却去帮旁人。


“你是我阿兄,我自然向着你,别说阿兄没错,就算真有错,那肯定也是旁人的错,是他们先来招惹阿兄的。”


“可你知道外间于我恶言者,不止一两人……”


“那又如何?”


青黛神色不变:“心思阴晦者向来三五成群,嫉妒阿兄的那些人肯定彼此认识,他们比不过阿兄,就只能私下勾结串联,一起说阿兄坏话。”


晏珩被她这番奇奇怪怪却又理直气壮的话给逗的眼睫轻扬,凛贵黑眸里染上笑意。


“你倒是帮亲不帮理。”


“谁叫你是阿兄!”


晏珩喉间轻笑,光影散漫间,如寒霜融于春光。


沧浪站在亭外瞧着自家督主笑盈于眼的样子,忍不住“啧”了。


这阮小娘子蜜罐子成精吧,嘴巴这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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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鸟司的人专司花草,只大半个时辰就将院中打理妥当。


等送走了花鸟司的人,别院来人传信说先前发疯的那人清醒了些,晏珩便也没在棠府多留。


阮青黛留在后院里欣赏了许久还没盛开的海棠,瞧着那鼓鼓囊囊仿佛随时要绽开的花苞,想着待到三四月时满园海棠的美景心情好极了,只等用过晚膳听闻外间说阮家三房的人来了时,她脸上笑意瞬间就收了几分。


“来的是谁?”


“是三娘子。”


阮家三房有一子两女,嫡出的二郎阮瑾南在外游学,同样嫡出的四娘子阮鸢之跟随三夫人余氏回了外家,府里只剩下个三房的庶女阮茹。


这位三娘子生母出身很低,有孕也是因与阮覃一场意外,三爷阮覃并不喜欢她生母,嫌恶她血脉低贱,待到孩子生下她生母血崩,连带着对这个生来就带霉运的女儿也生了厌弃,只随意取了个名字就扔在了府里散养着。


阮茹性子怯弱,胆子极小,因不得人看重平日极少踏出房门,在府里更是没什么存在感。


若非今日突然过来,花芜都快要忘记了府里还有这么一位女娘。


见青黛拧着眉,花芜说道:“女郎,三娘子过来指不定是为了府里的事情,要不然奴婢让杭护卫将人撵走?”


青黛摇摇头:“不用,让她进来吧。”


外头月色清冷,阮茹有些害怕地掐着手指,纤弱身形被头顶灯笼的光照得格外苍白。


她小心看了眼身前高立的府门,忍不住生了几丝退怯之心,正当她犹豫着是不是要离开时,就突闻门前人唤她进去。


阮青黛在花厅见到阮茹时愣了一下,实在是进来的女娘瘦的有些惊人。


明明是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女娘,可身上衣衫洗的有些泛白,哪怕竭力穿着妥当,那裙腰也大了一截,松松垮垮遮不住干瘪身形。


“二姊姊。”


阮茹声音极细,带着几分中气不足,入内后就低着头含着胸,神情怯弱。


青黛对阮茹时不似阮家人那般浑身是刺,开口时温和:“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是打扰到二姊姊了吗……”阮茹揪着衣袖。


青黛见她紧张的手指都发了白,背脊也绷了起来,仿佛生怕她说一句打扰,她忍不住无声轻叹:“没有,只是外间天色已暗,你突然过来,我有些意外。”


“花芜,去替三娘子取些热茶过来,再取些点心果子,要好克化的。”


阮茹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只是过来看看阿姊。”


似是怕青黛误会,她小声说道,


“府里有些乱着,阿兄他们都顾不得我,我是偷偷出来的,父亲他们不知道……”


“我,我只是听说二姊姊昏迷不醒,就想过来看看,二姊姊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免得父亲他们察觉。”


她声音细细小小,巴掌大的脸上带着紧张,朝着青黛福了福身子就想要离开。


青黛连忙叫住了她:“既然来了,做什么急着走,反正你也说了府里正乱着,多留一会也没什么。”


“可是……”


“别可是了。”


青黛朝着阮茹招招手:“你不是说你是过来探望我的吗,我正好也有些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吧。”


阮茹有些愕然,抬头时眼睛钝圆。


“怎么,不愿意?”


“不是……”阮茹连忙道,“我,我愿意的……”


阮茹的性子是真的怯弱,一点儿动静就能惊的她不知所措。


她好像从不懂得拒绝,也怕让人生气,青黛轻易就将人留了下来,等花芜领着惜春她们送了点心茶水上来,青黛就见到她喉间咽了咽,却飞快移开了眼。


“陪我吃些吧,我一个人吃着不香。”青黛塞了一块酥饼给阮茹。


“二姊姊……”


“尝尝。”


阮茹小心看了青黛一眼,见她眼里是笑,这才放松了些,捧着那酥饼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小姑娘动作很轻,吃的也很小心,明明是容易掉渣的酥饼,她却连细碎的饼屑都没落下。


她白得不见血色的小脸,衬得脖颈细的惊人,小巧的下巴尖尖,捧着酥饼时衣袖滑落,露出的腕骨都因瘦弱突起。


阮青黛看着阮茹有些唏嘘,她以前是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三房的妹妹,因着三叔不喜,三房嫡子女也厌恶,加之阮茹自己性子怯弱鲜少与人来往,就连府里有时候家宴都瞧不见她身影,满是“娇贵”的她自然也不会越过三房留意阮茹处境。


直到上一世她被关了起来,这个从不起眼的三妹妹却是阮家除了花芜之外,唯一一个真心问过她安好的人。


她不敢放她出去,也不敢跟阮瑾修他们交恶,她甚至不敢替她说一句话,她只是在花芜死后偷偷递几个馒头,悄悄说声“二姊姊你要安好”。


她每次从墙边的小洞扔东西进来时,那手腕都细的与常年不见天日苟且活着她一样。


阮青黛见她吃完一块酥饼,又递了块软糕给她:“慢慢吃,还有。”


阮茹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美梦里,一块接一块的糕饼下肚,饿得有些发慌的肚子充实起来。


阮青黛知道她向来少食,也不敢给她吃的太多,待两小碟点心空了后,见小炉子上的茶汤沸腾起来,她舀了些进杯子里放在阮茹身前:“点心太干,喝点茶汤润润。”


“谢谢二姊姊。”


阮茹脸颊浮出浅浅薄红,倒叫人没那么苍白。


她捧着茶杯偷看了一眼对面的二姊姊,明明她脸上敷着药,衣裙也无往日华丽,可无端却比她以前隔着墙角,看到的那个恣意笑闹的二姊姊亲近许多。


“二姊姊,你的脸…”


“我脸没事,用药养养就能好起来。”


阮茹闻言乖巧哦了一声。


青黛看着她:“府里现在怎么样了?”


阮茹迟疑了下,小声说道:“前日祖母受伤回去之后就一直高热不止,昨日本来已经好些了,可是大伯母因着阿兄被贬的事在府里大吵大闹,结果祖母也知道陛下摘了她诰命,夜里又发作起来。”


她像是怕青黛嫌弃她没用,捧着杯子脸色呐呐。


“我去不了祖母那里,父亲也不允我去侍疾,所以我也不知道祖母眼下到底怎么样了,我只是远远瞧见那边院中乱糟糟的,还去了好几位太医,大伯父在屋里砸了杯子,还将大伯母也骂哭了。”


别的她不敢打听。


青黛闻言倒是没奇怪太医署的人去阮家,毕竟晏珩不许人替阮家诊治的事情都闹上了朝堂,他要的只是阮老夫人一只手,旁的自不会落人话柄,太医署的人也都是人精,知道事情闹到圣前也不会明面再得罪阮家。


“二姊姊…”阮茹见她沉思的样子,犹豫了下问道:“你还会回去吗?”


青黛抬眼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她嘴唇嚅动:“我见阿兄去你院子里了。”


青黛眉心顿皱:“什么时候的事情?”


阮茹低声道:“就昨天夜里,我睡不着想要消消食,就遇见阿兄和大姊姊。”


“阿兄饮了好些酒,醉醺醺地喊你名字,后来大姊姊不知说了什么,阿兄就动了气跟她吵了嘴,我有些担心他们出事跟了一会儿,就见他和大姊姊去了你院子里。”


青黛瞧着瘦的皮包骨头的阮茹,不信她会大半夜起来消食,阮茹十之八九是又被人克扣了饭食夜里去找吃的,结果撞上了阮瑾修他们。


只是阮瑾修和阮姝兰去她的世安苑里做什么?


阮茹显然是不常说人坏话,胆子也极小,像是怕阮青黛会追问,说完后就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二姊姊,我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


阮茹急声拒绝后,见青黛皱眉连忙解释:“我是偷偷出来的,只是想看看二姊姊是否安好,府里现在乱着,要是让他们知道我来了积云巷,二姊姊会麻烦的。”


“我自己回去就好,二姊姊好好养伤……”说完她顿了顿:“谢谢二姊姊的点心。”


小姑娘说话跟蚊吶似的,不仔细甚至听不清她后面那句道谢。


阮青黛只觉得她胆子实在太小了些,原是想要人送她,可阮茹说什么都不愿意,最后青黛只能放了她离开。


花芜送了人回来后脸色就有些奇怪:“女郎,三娘子竟是一个人走着来的,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


阮家好歹是国公府,府里无论是郎君还是女娘,身边都是配的有仆役的,就如阮青黛,她身边原也还有两个丫环,只是先前因卖主讨好阮姝兰被她撵了出去,但至少还剩下个花芜。


可阮茹倒好,身边竟是连一个人都没有。


阮青黛皱眉:“有让人跟着吗?”


“奴婢跟杭护卫说了,他会派人送三娘子回去,女郎放心吧。”


花芜扶着青黛回了后院住处,待到替她将外衫褪下,才忍不住问:


“女郎,你说三娘子来找你到底干什么来了?咱们往日里跟她也没什么往来,女郎在府里住着时也从没见她上过门,一年到头都说不了两句话。”


三房跟二房的院子相隔的有些远,加之阮茹很少去其他人院子,花芜还是去岁中秋时远远瞧见过阮茹一回。


她伸手替青黛将脸上的药洗净,一边替她重新上药,一边说道:“三娘子该不会是帮着府里来打探消息的吧?”


“应该不是。”


脸上有些刺疼,青黛吸着气说道:“她想必是听了外面的话,以为我吐血晕厥,所以来看看我。”


花芜手上动作仔细,只是神色间满是怀疑:“三娘子会这么好?”


脸上药全部敷好,等刺痛被清凉盖过,花芜仔细看了一遍没有疏漏之处,才端着水盆过来拧了帕子一边帮着青黛擦脸,嘴里却还絮絮叨叨。


“大娘子就是三爷带回来的,要不是府里也乱不成这个样子,三娘子不帮着三爷就不错了,还能特意来看女郎?”


现在老夫人一品诰命没了,只留了个最低等的孺人,满京城是个命妇都能比她高上一等,大郎君更惨,说是被发回翰林院修身养性,可陛下没给他任何官职。


那翰林院本是帝心所在,大郎君却无处立脚,去了翰林院无事可做,被人嘲讽,不去翰林院那就是对圣上不满,去不去都遭人羞辱。


晏督主为着自家女郎毁了大郎君前程,阮家那边现在恐怕恨不得撕了女郎。


阮青黛闻言却道:“三叔是三叔,阿茹是阿茹,而且她也不单单只是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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